曦瑶站在阴影里,身上那件白衬衫被光线冲淡了颜色,那股花香底下隐约带着点药味,像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病气,苦,细,冷。
南宫逸眼角一跳,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教导主任背对着他们,并不知情。见状大声指责着南宫逸。
南宫逸不知什么时候趴在围墙上,手上夹着一根烟。他任由教导主任责骂,视线越过教导主任落到了身后的人。
“哥哥。”
曦瑶喊得又软又甜,恰到好处地停在耳边。
而那被称作“哥哥”的男人,站在阳光下,穿得一丝不苟。
看起来和墨玦同龄,却不知怎的,他站在那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苏隋轩一手却插兜,年龄不大,却没有丝毫的胆怯。实现相对,南宫逸见他眼中透着莫名的审视。目光很平静,平静得让人不舒服。
相比之下,南宫逸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点滑稽。他别开眼,看着手中眼一点一点燃尽。
教导主任看着南宫逸明目张胆地又抽起了烟,气得直接上前一步训斥了起来。
他的管教全是围着南宫家,南宫逸懒得听。
他掀了掀眼皮,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曦瑶,想起了她身上难闻的药味,随手把烟蒂从楼上弹了出去。
教导主任立刻瞪大眼睛趴在围墙上,看到楼下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转念又看到身旁的南宫逸拿着打火机转来转去,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南宫逸,你这样堕落,你有没有想过你爷爷知道了会怎么办。”
南宫逸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头拉了拉袖口,缓缓地做了个‘嘘’的手势。
教导主任见他毫无悔意,忍不住怒斥:“南宫家好歹是军官世家,你怎么就一点规矩都不学?”
听到“南宫家”三个字,南宫逸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却最终压抑住冲动。
“既然你那么喜欢,要不要我和他说一声,让你去做他孙子。”
教导主任脸瞬间气的发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苏隋轩收回了视线。“哥哥有事要出去一段时间,等哥哥忙完就回来接你。”
曦瑶知道苏隋轩很忙。她对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有着无数亏欠,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苏隋轩从未透露过自己具体在哪里工作,只是一直很忙,有时甚至半年都难得见上一面。
她心里满是担忧。
眼泪止不住滑落,曦瑶始终低着头。熟悉的铃声想起,苏隋轩却没有接听,依旧低垂着眼帘看着曦瑶。
曦瑶轻轻抽了抽鼻子,勉强对苏隋轩挤出一个笑容。
“哥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等你,等你回来。”
苏隋轩眼神温柔却深沉,未作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曦瑶这些年过的很开心,每天都很开心。
回想这些年,曦瑶心里就越是发慌。
最终,她请了假,跑到学校门口的电话亭,拨通了苏隋轩的电话。她约他放学后,在学校对面的马路边见一面。
按理说,两人约好的是下午放学相见。可一向爱迟到的曦瑶那天却提前请了假。
曦瑶刚到校门口,就远远看到站在路边的苏隋轩,他手中拎着一袋糖炒栗子在等红绿灯。
曦瑶兴奋地扬起手臂朝他招手。
苏隋轩却接了一通电话,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只是挂断后,手中的栗子散落了一地,而他便消失在路边那条昏暗狭窄的小巷。
曦瑶的笑容僵在脸上,手还停在半空中。
她等不及红绿灯,在一片咒骂中穿过马路。栗子粘了泥土,曦瑶慌忙捡起散落的栗子塞进书包,抬脚就追了上去,却在一条胡同停了下来。
当年,她就是在胡同里走丢的,所以这一辈子,她都不敢再踏入那样的地方。
她站在那里踌躇了很久。
来来往往,不断有人驱逐她挡了路。
曦瑶无助的走来走去,直到深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她才猛地回神,想也不想的冲了过去。
循声靠近,便见苏隋轩正站在人群中央,将一个男子逼进了死胡同。
那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眼神里满是狠戾。
苏隋轩一把拎住那名男子的衣袖:“你说你是他派来监督她的人。那你今天就回去告诉他,我心胸狭隘,最见不得这种作风。”
曦瑶站在角落,眼前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栗子也随之掉落在地上。
她抬手捂住胸口,指尖下那枚十字架项被她紧紧攥在掌心。
脑海中画面翻涌,如走马灯般一幕接一幕掠过。
她的哥哥,从来不是个严厉的人。
放学后,他会帮爷爷割草、浇菜,还会提前做好饭,等老人回家。夏天炎热,他总是早早烧好洗澡水,只为爷爷一进门就能冲个凉。然后,他就牵着曦瑶的手,去后院的林子里捡野菜、拾树叶、拣柴火。
甚至为了她放弃了高考的机会。
被苏隋轩捡回家后,曦瑶和他一起被一个断了腿的老爷爷收养。
家里本就拮据,仅有的一间屋子被一块旧布隔成了两半——曦瑶住里间,苏隋轩和爷爷住外间。就这么凑活的过着,倒也没有什么不便的地方。
只是门槛比寻常人家都高一截,爷爷说那是“状元门槛”,特意为了苏隋轩做的。
苏隋轩成绩优异,从小就喜欢看一些代码的书。厚重又枯燥难嚼的书,放在他的枕边,他自学了一本又一本。
可第二年,曦瑶就被查出患有心脏病。
得知消息的她,连饭都不敢多吃。她怕像以前那样成为累赘,再次被人抛弃。
“没有人会喜欢病秧子……对不对,哥哥?”
曦瑶蹲在苏隋轩身旁,目光落在他手边的野菜上,声音轻得像风中飘落的一片叶子。
苏隋轩手里的动作一顿。
“谁告诉你的?”
曦瑶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强忍着泪意,不敢在他面前哭出来。他不过比她大六岁,他也只是个孩子。
“哥哥,我怕……我会不会死呀......”
曦瑶低着头,手指紧紧攥住衣角。
苏隋轩看着她,蹲下身来:“有哥哥在,你怕什么?谁都不会从哥哥手中抢走你。”
也就在那一年,只剩一个月就要高考的时候,苏隋轩突然辍了学。
从那以后,家里每天都来了很多老师。他们手里拎着礼品,有人甚至搬来电视、洗衣机、冰箱。很快,屋子里就堆满了吃的、喝的、用的。可苏隋轩从不露面,不知去了哪里。
那些人衣着体面,一口一个“爷爷”地叫着。
曦瑶悄悄躲在帘子后,看着那些人来了一趟又一趟。
她看到爷爷坐在轮椅上,亲自给那些老师倒茶。那些人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只看到爷爷脸上始终布满了笑意。
笑着笑着,爷爷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用布满老茧的手背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他擦完眼泪擦鼻子,擦衣服上,擦断了的腿上。
无论那些人说些什么,爷爷只是微微弯起花白的眉,一直笑着。
他就那样笑啊笑,笑到那些人也沉默下来,不再说一句话。
后来,屋子里的人也渐渐散了,只剩爷爷一个人坐在轮椅上,脸上仍挂着那抹笑。
直到他的余光瞥见帘子后的曦瑶,那笑容才戛然而止。
后来,村长拎着一瓶酒,坐在院子里和爷爷聊了很久。
曦瑶醒来时,只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醉醺醺的怒骂声。
村长喝得满脸通红,手指着爷爷的鼻子:
“老哥哥!五十年前,你的录取通知书被一场大火烧了!五十年后,你还想一把火,把隋轩的梦也烧了不成?”
“那孩子的爸妈,为了救人死在洪水里,尸骨都没找到,补恤金一压就是几年,到现在都没个说法!”
“你这一辈子等不到沉冤得雪,难道还要让隋轩也背上和你一样的遗憾,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吗?”
爷爷被训的像个孩子,始终抬不起头。
再后来,苏隋轩回到家,手里握着一条十字架项链。
他带曦瑶去了田边,他说他去了教堂,和牧师打了个赌,赌她会长命百岁。
接着,他抬手指向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星,声音低低的,却一字一句清晰坚定:“我俩都是被丢下的孩子,哥哥没能力给你最好的,也可能看不到你长大了。但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真正属于你的那个人,这条项链,就当作哥哥作为娘家人送你的嫁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可能很廉价,却是我第一份工资买的,干干净净,算是我作为娘家人给你的底气。暂时也拿不出更多……但我怕没机会了,就总想留点什么给你。”
他再度望向星空:“你看,那颗星星多亮。无论你在哪儿,我们看到的,都是同一颗。哪怕相隔千山万水,只要你对着它说话,哥哥……一定听得到。只要我听到了,一定会为你出气。”
曦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真的很害怕,小小的年纪,却已经开始承受太多不该属于他和她的重担。
他总是这样说——
“别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女孩子啊,就该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后来,她接受了顶尖的医疗,身体也渐渐恢复,可却很少见到苏隋轩了。
小巷中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下一刻,又出现了两人。
那两人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模样。
他们径直走到苏隋轩面前,很是恭敬,低声对他说了几句,随即便将那名刀疤男带走。
人群很快散去,曦瑶依旧躲在暗处,目光追随着那名男人被押离的背影。
她注意到,他手臂上纹着一只老虎,眼角有道丑陋的刀疤。
他们上了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就在关车门的时候,那人朝她的方向笑了一下。
下一秒,车门关闭,面包车消失的无影无踪。
到了约定的时间,苏隋轩重新买了一袋糖炒栗子。俩人坐在公交站牌下,曦瑶始终低着头,剥着手中的那颗栗子。
可无论她怎么用力剥,栗子都是完好无损。
苏隋轩的手机再次响了一下。
看到上面的来电号码,苏隋轩想接却一直顾及着曦瑶。曦瑶看出了他的左右为难,偷偷擦掉了眼角的泪。
苏隋轩:“哥哥有事要忙,可能需要离开一会儿。以后,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给哥哥打电话。记得抬头,哥哥听到那颗星星传达瑶儿的思念的时候,会回来的。”
直到苏隋轩离开,曦瑶还是低着头,手中紧紧握着那颗栗子。
后来,她在那里坐了一下午,直到街灯亮起,再到门禁。
深秋的陈州,雨还在下。
雨丝斜斜地落在街灯下,将陈州的深秋勾勒出一种朦胧的温柔。
墨玦从小生活在美国,已经有很多年没再回来。
他刚刚攻克了针对心脏衰老的关键难题,然而由于药物稀缺、成本高昂,目前仍不适于推广。
与此同时,南宫逸与老爷子之间的矛盾也彻底爆发。
老爷子执意要将他送进部队,南宫逸一直抗拒这件事情,一怒之下,将前来接他的人打了一顿。
老爷子震怒,命人将他软禁起来,南宫逸却从老宅逃了出去。
出来后,无路可去,又刚好遇到墨玦回国。南宫逸就投靠了墨玦,想让墨玦带他远离爷爷。
本来约好的十点见面,十点半了也不见南宫逸的身影。
小巷
由于曦瑶动完手术之后,她每周都要外出取药。
她一如既往地抄近路,习惯了从这条小巷回学校。
南宫逸这几天都是躲在网吧过夜,到了和墨玦约定的时间,南宫逸刚从网吧出来,远远地就看见曦瑶撑着一把旧伞,独自走在胡同里。
出于好奇,南宫逸拢了拢衣领,悄悄跟在她身后。
雨水从檐角滴落,打湿了他的帽子和头发。
湿热和酸臭味扑鼻而来,南宫逸心里有些烦躁。他下意识掏出烟,手却在点火的那刻顿住了。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那包烟一把丢进了垃圾桶。
胡同很窄,时不时有猫跑过砸落几个瓶瓶罐罐。空调外机轰隆作响,还有一些吵架声传来。曦瑶又惊又怕,却还是打着伞,拿着单词书,一边走,一边小声背着。
她刚走到胡同的分岔口,便看见几个中年男子迎面走来。
为首的那个男人冲曦瑶吹了声口哨,笑容带着些许肆意的挑衅。
曦瑶来不及细想,她猛地丢下伞,转身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追赶声从身后传来,曦瑶却看到了南宫逸,她脚下不敢停,一直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视线相对,南宫逸嘴角泛上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