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台边缘的碎石擦着沈昭手背簌簌坠落,他扣住岩缝的指节泛着青白,另一只手却稳稳将玉简按在岩壁上。
火折子的光在晃动,他喉结滚动两下,指尖沾着唾沫抹过玉面——那些极小的字迹本隐在玉纹里,此刻却像被血浸透般浮现出来。
贞顺六年春三月,朕召汪藏海入禁宫,许其七日后携家眷离京......沈昭的呼吸陡然急促,火光映得他瞳孔收缩成细线,建云顶天宫非为葬祖,乃借九死还魂阵,引北冥龙脉入转世之人,助朕得永生...
咔嚓——岩台又往下滑了半寸,小虎闷哼一声,膝盖重重磕在凸起的岩石上。
他攥着沈昭衣角的手直抖:昭哥,这岩台撑不住了......
沈昭没应声。
他盯着玉简最后一行转世之人需承龙脉反噬,若阵成,帝王与天同寿;若败,地脉倒灌,百里成墟,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前世被毒杀前,师弟递来的那盏茶里也浮着这样的寒意——原来穿越不是意外,是有人算好了他会成为那转世之人?
难怪选长白山。道士王不知何时凑过来,枯瘦的手指点着玉面,声音像浸了冰水,北冥龙脉主生死轮回,山巅又是龙脊交汇处......汪大人同意了?
沈昭猛地转头,火光在两人之间跳动。
道士王的道袍沾着赵四的血,此刻却像被风吹动般轻颤:他当年被政敌陷害灭门,皇帝许他离京保全血脉,他便用这半条命换个机会?
昭哥!小虎突然拽他胳膊。
下方的碎石堆里传来窸窣声响,像有人踩着碎骨往上爬。
师兄,你果然发现了。
阴恻恻的男声混着石屑落进耳朵。
沈昭抬头,陈五正从碎石堆里钻出来,短刃在火光下泛着幽蓝——那是淬了尸毒的。
他脸上沾着血泥,嘴角咧到耳根:李大人让我带句话——你当自己是天选?
不过是棋盘上的过河卒子。
李明轩?沈昭攥紧玉简,指腹抵着玉面的龙纹。
前世被毒杀前,最后看到的就是师弟李明轩的笑脸,此刻这张脸在记忆里与陈五重叠,他何时跟皇帝搭上的?
李大人早看出汪老头藏着私心。陈五一步步往上爬,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云顶天宫要的是活祭,你以为那活棺里躺的是赵四?
错了,是你沈昭的命!
岩台又滑了寸许,沈昭能听见身后岩石断裂的脆响。
他望着陈五泛着青灰的脸——那是长期接触尸毒的迹象,突然想起半月前李明轩曾让陈五去长白山北坡采寒铁,原来早就在布局。
活人献祭才刚开始?道士王突然冷笑,桃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你当这岩台塌了就能灭口?
陈五的脚步顿住。
他盯着道士王腰间的八卦囊,眼底闪过一丝忌惮——方才那道镇尸符,他在李明轩书房见过抄本,是皇宫秘藏。
试试?陈五的拇指抹过刃身,就算你们能活着出去,李大人的人已经封了山。
等云顶天宫落成那天......
你以为我会信?沈昭突然笑了,笑得陈五心头发毛。
他低头摸向怀中,指尖触到活棺暗格里蹭来的碎木屑——方才岩台震动时,他顺手把活棺里的尸蟞引到了陈五脚边。
陈五的笑声卡在喉咙里。
他感觉脚踝一痒,低头正看见指甲盖大的尸蟞顺着裤管往上爬,青灰色的背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你们连活棺都没拿到。沈昭的声音混着岩台断裂的轰鸣,真正的秘密......
岩台终于支撑不住,碎石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沈昭拽着小虎扑向另一侧的岩壁,道士王的桃木剑划出一道火光,正劈在陈五脚边的碎石堆上。
轰鸣中,沈昭摸到怀中的玉简,冰凉的玉面贴着他发烫的胸口。
远处传来陈五的尖叫,混着尸蟞啃噬血肉的声响。
而他掌心的龙纹,正随着心跳一下下发烫——那行转世之人的字迹,在黑暗中发出幽蓝的光。
岩台断裂的轰鸣还在耳边震响,沈昭拽着小虎撞向岩壁的瞬间,掌心的玉简突然烫得惊人,几乎要灼穿布料。
他反手将玉简塞进怀中,余光瞥见陈五的尖叫被尸蟞啃噬声淹没,正想松口气,道士王突然掐住他的手腕。
不对!道士王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沈昭皮肉里,浑浊的眼珠骤缩成针尖,这气息——他话音未落,碎石堆里传来滋啦一声,像热油泼在冰面。
沈昭低头,只见几缕黑血正从石缝里渗出来,颜色比陈五伤口的血深了三倍,泛着诡异的紫,所过之处岩石咔地裂开细缝,空气里突然漫开腐肉混着铁锈的腥气。
血引!沈昭后槽牙一咬。
前世做古建工程师时,他在敦煌壁画见过类似记载——远古祭师用活人血浸透地脉,以血为引唤醒地下邪物。
他迅速摸向腰间的八卦囊,那是今早签到时系统奖励的星象堪舆诀,里面还塞着七枚刻着北斗纹的青铜钉。
小虎!他反手将小虎的佩刀拍进徒弟手里,守住左后方,有动静就喊!小虎喉结动了动,没应声,只把刀横在胸前,眼睛瞪得溜圆盯着碎石堆。
道士王已经扯下道袍下摆,咬破指尖在布料上画符:这血引至少沉了百年,刚才岩台震动震断了封印。他的声音发颤,却快手快脚地在周围撒了一圈朱砂,你用北斗钉镇住七方,我布锁魂阵!
沈昭的手指在发抖。
他不是怕血引,而是怕这一切与云顶天宫的转世之人有关——皇帝要引龙脉入他身体,那这血引,莫不是提前种下的锁魂咒?
他深吸一口气,将七枚青铜钉按在记忆中的北斗方位: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最后一枚摇光钉进岩缝时,指尖触到潮湿的血渍,黏糊糊的,像活物在爬。
起!沈昭低喝。
七枚青铜钉突然泛起金光,将黑血困在直径三尺的圆圈里。
道士王的符纸呼地烧起来,灰烬盘旋着落进血圈,黑血的流动明显慢了。
可就在两人松气的刹那,血圈中央啵地一声,黑血突然汇聚成一道半透明的影子。
那影子像被揉皱的人皮,四肢扭曲着往上伸,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
沈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声音,竟和前世毒发前自己的呻吟一模一样!
他浑身的血都凉了,前世最后一幕突然在眼前闪回:师弟李明轩举着茶盏笑,茶雾里飘着甜腻的杏仁味,而他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的正是这种破碎的、像被掐住脖子的呜咽。
那是......道士王的桃木剑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血影,嘴唇直哆嗦,是魂体!
被封在地脉里的生魂!
血影的轮廓渐渐清晰。
沈昭看见它的脸——分明是他自己的脸,只不过左眼处有道狰狞的伤疤,从眉骨贯到下颌,像是被利器划开的。
那沈昭的嘴一张一合,声音终于清晰起来:救我......别信......
昭哥!小虎突然大喊。
沈昭猛地转头,只见右侧岩缝里伸出一只青灰色的手,指甲足有三寸长,正抓向道士王的后颈。
他想扑过去,可血影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叫,七枚青铜钉同时爆出刺目金光,他的视线被晃得发花,再睁眼时,血影已经贴到了他面前。
沈昭......血影的声音像两块石头摩擦,你身上有龙气......他们要拿你......
岩台又往下沉了半寸。
沈昭感觉腰间的玉简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而血影的手正穿透他的胸膛,按在玉简上。
那触感冰得刺骨,却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脑子里炸开,有皇帝的冷笑,有汪藏海的叹息,还有前世自己断气前的最后一声:明轩,为什么......
昭哥!小虎的刀砍在那只青手的腕骨上,溅起黑色的血珠。
沈昭一个激灵,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刃,朝血影劈去。
可刀刃刚碰到血影,就像砍进了水里,只激起一圈涟漪。
血影的嘴咧开,露出和他一模一样的牙齿:他们要的不是你的命......是你的魂......
话音未落,岩台发出垂死的呻吟。
沈昭感觉脚下一空,本能地拽紧小虎的胳膊。
道士王扑过来抓住他的腰带,三个人顺着碎石往下滑。
混乱中,他瞥见血影还悬在原处,那张和他一样的脸上,左眼的伤疤正渗出黑血,而它的嘴还在动——这次他听清了:锁魂棺......在......
轰鸣声彻底吞没了一切。
沈昭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眼前发黑。
等他缓过神,发现自己半埋在碎石里,小虎正扒拉他身上的石头,道士王则瘫在旁边,胸口剧烈起伏。
他摸向怀中,玉简还在,只是表面多了道裂纹,而裂纹里,隐约能看见血影的轮廓在蠕动。
远处传来零星的脚步声。
沈昭眯起眼,听见有人喊:李大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攥紧玉简,裂纹里的血影突然又发出一声呜咽,这次的声音,竟像是从他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锁魂棺......他低声重复。
前世被毒杀前,师弟李明轩曾说要送他一具金丝楠木棺,说是镇宅;而云顶天宫的活棺里,赵四死时怀里抱着半块玉牌,上面的纹路和玉简上的龙纹一模一样。
血影的声音还在他脑子里回响,越来越清晰。
沈昭望着远处晃动的火把,突然笑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穿越时会落在乱葬岗,为什么汪藏海会救他,为什么皇帝和李明轩都盯着他不放。
因为那具锁魂棺,要的不是他的命。
是他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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