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有了月初瑶的遮掩,温如修也只以为是岁流童天赋异禀。
她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拿起时事报纸,地图,收集自己需要的信息。
只是偶尔装的一副无知样儿,去问问温如修。
他总会十分有耐心的替她解惑,明明十五六岁的少年,最是心高气傲。
可他一身温润,修养极好。
如他名字一般,温如修。
…
月初瑶是在初冬的第一日离开的。
前日还有暖阳,她离开那日,却罕见的下起了小雪,薄薄一层,纯洁无瑕。
她身上穿着旧式的碎花小袄,颜色甚是明艳。
看见她时,她双眸弯如月,愰了愰手上的铃铛。
岁流童点头。
她站在船上。
她站在码头。
她没有叫她来送。
她也没有说过会来。
可奇迹般地,两个人都在等着对方。
她站在船上显眼的地方,她站在码头最靠近船的地方。
人流拥挤,她们眼中,只有对方。
两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人,在跨越时空后,成了彼此之间的知己。
她将手捧成喇叭样儿:“阿童,我一定会等你的。”
她笑着,口型只有一句:“一路顺风,万事顺遂。”
船动了。
它读不懂离别人眼中的不舍,看不懂情意绵绵,听不见离别意。
只知时间到了,便遂着心意驶向远方。
或许,旅途中,它也有自己想见的船,所以才这样苍促。
温小辉一直都很安静,平日里,他最是吵闹,但他知道,岁流童与月初瑶分别,他不适合说话。
安安静静的跟着,保护着岁流童便是。
他只是奇怪,为何岁流童都没有和月初瑶说一句话。
女孩子真奇怪。
他嘟囔。
岁流童跟着他一起离开。
一路上,她终于能有闲心,好好观察这个满目疮痍的时代。
人来人往,商人众多。
小贩的叫卖声,小孩子的嬉闹声,欢声笑语。
这温馨的日常,让人心安。可她看见的,却只有悲哀。
一个民族的悲哀。
愚民政策,再成功不过,国之存亡之际,仍然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们看不见局势的严峻,只知今日,要赚多少钱。
这阳光所照之地,暗中埋了多少残骨,多少见不得光的黑暗。
她买了一个馒头,递给了行将就木的老乞丐,他愣愣的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很久没有回神。
“谢谢…”
这这句话,这哽咽的狼吞虎咽盖住,无人听见。
…
才入了阁,温如修便已经等着二人。
“小辉,母亲哪儿有支国外来的钢笔,你去拿过来,我瞧瞧,有何不同。”
“是。”
温小辉很快离开,偌大的院子,只有他们。
他望着她如玉的侧脸:“怎么不叫我一起?”
“我以为少爷要温习功课。”
“小辉也要学!”
他别扭的话脱口而出,现下却有些下不了台,浅粉的薄唇微抿,带着少年意气的扭捏:“下次…下次不许叫他。
我才是你…才是少爷。
你要听我的。”
他有些懊恼自己失控,可事已至此,他也只是低着头,耳根通红。
“好。”
岁流童浅笑着抿唇。
温如修第一次见她笑,有些出神。
她笑起来极美,比起刚来那日,现如今的她,真真像极了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气质清冷,又带着书卷气。
那张脸也越来越惑人。
他也只以为是长开了。
这样看着,他反倒先红了脸。
他极为知礼隔着衣服的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书房。
桌上的,赫然是她画的几张木仓械图,上面标着精确的数字,他欣喜到涨红了眼眶:“这是你画的!”
岁流童还在想如何蒙混过关,他却已经泪流满面:“好啊,有救了,有救了…”
他心中怀着苍穹万千,她也一样。
这一刻,二人的心,诡异的合流。
“你要入黄埔吗?我想想办法,送你进去。
正好,我本也要去的,也有个照应。”
岁流童点头,心中却没有期许,她不怀疑他的少年赤诚。
只是,再有一个月,那个寒风簌簌的夜晚,这个少年,会一无所有。
军阀入城,杀鸡儆猴,挑了首富温家,逼温家就范。
一群卖国的贼。
温家满门,尽是傲骨铮铮,他们没有一个人选择跪着生。
她看着少年离开,转身去找了温家家主,温国安。
他小时候,叫温以北,这是他后来改的。
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根本见不到温国安。
所以转变了思路:“劳烦小哥通报一声,少爷命我将此物亲手送给老爷。”
小厮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副精致的水墨画,画意自成一派。
画风也与这个时代有所不同,只是万变不离其宗。
小厮将画拿了进去,温国家便让人叫她进去。
“这画是小修画的?”
她看了一眼小厮,温国安了然,摆了摆手:“下去,守着门。”
小厮点头离开,门关上。
“不是。”
“你画的?”
“我画的。”
“很有天赋,是想要温家资助你?”
“不是。”
“哦?”
他疑惑的抬头,一身的气势并不小,他在商海沉浮几十年,十足的上位者,压迫感铺天盖地。
可岁流童岿然不动。
“我听说,北边军阀混战,五大军阀之一的沈家,向杭城转移,不日就抵达杭城了。”
“有这回事。”
他挑眉,虽然惊讶于她一个通房知道这些,可还是不动声色。
“听说,沈家投靠了R军,但需要投名状。”
她的话点到为止,温国安的脸色也变了。
面对他骇人的气势,她不卑不亢。
若在平日,他会欣赏。
可这个节骨眼上,他只有忌惮。
沉吟片刻:“你想要什么?”
她摇了摇头:“只是不想少爷突逢巨变,希望老爷早做打算。”
他认真的打量她,良久以后,他叹了口气,无尽沉痛:“来不及了…”
“你叫什么名字?”
“岁流童。”
“很好的名字,与修儿倒也配。以后,好好对他。”
他这句话,如同交代后事。
岁流童知道,他什么都清楚,只是…
也是,杭城首富,怎会不知时事?
杭城听到风声的,大批大批的人,他又怎会不知?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