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在晨雾里晕出模糊的光圈,那昏黄的光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氤氲开来,陆川的皂靴碾过青砖缝里的碎蜡,脚下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昨夜那半粒铁算珠正躺在掌心,折射着微弱的金属光泽,那光泽如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赵小兵倒给朕留了个谜题。”他摩挲着算珠表面的刻痕,粗糙的纹路摩挲着指尖,忽听得身后环佩叮当,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晨雾中格外悦耳。
“陛下真要亲自去工部衙门?”王婉捧着玄色大氅立在阶下,金线绣的凤尾在雾霭中若隐若现,那闪烁的金线似在雾中跳跃。她将大氅覆在陆川肩头时,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蹀躞带上的玉环缺口,一丝微凉从指尖传来。
“皇后可知,这护城河的浊流里藏着多少冤魂?”陆川指向远处翻涌的闸口,枯枝在漩涡中拧成狰狞的鬼爪,浑浊的河水发出低沉的咆哮声。“前日蒋嫔在茶盏底画的险工图,与昨日陈老农说的暗渠走向......”他故意顿住话头,看着王婉骤然收紧的指节在锦缎上掐出褶皱,锦缎在指节的挤压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陆川心中思索着,工部衙门中富绅众多,各自利益纠葛复杂,要想让他们捐资治水,需找到他们的痛点。他想到周瓷商,此商一向看重官窑承包权,若以官窑为饵,或许能让他就范。
工部衙门的铜钉门被推开时,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那刺鼻的气味让他微微皱眉。宋尚书正对着摊开的水利图发怔,绢帛边缘被虫蛀得宛如浪花,泛黄的绢帛在微风中轻轻颤动。钱富绅的紫貂大氅堪堪擦过门槛,十指上的翡翠扳指撞得叮当响:“草民等参见......”
“免礼。”陆川截断冗长的跪拜,袖中抖落的玉尺“啪”地压在水患最重的河道上,清脆的声响在衙门内回荡。“诸位请看,若是开春前不疏通这三条暗渠——”玉尺突然挑起钱富绅腰间晃动的金算盘,“钱员外临江的三十座粮仓,怕是要变成龙王的水晶宫。”
满堂哗然中,卢妃亲手调的龙涎香从错金博山炉里袅袅升起,那淡雅的香气在嘈杂的人声中缓缓飘散。这位温婉的谋士早命人在每位富绅案前摆了青瓷盏,盏中却不是茶,而是混着泥沙的浊水。
“这水取自昨日护城河闸口。”陆川端起瓷盏轻晃,泥沙在杯底聚成诡异的漩涡,瓷盏与手指的摩擦声清晰可闻。“听说钱员外上月刚纳的第十八房小妾,最爱用蜀锦裁制新衣?”他忽地将浊水泼向钱富绅脚边,惊得对方跳起来撞翻了描金绣墩,墩子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蒋嫔昨日在虫蛀布料上绣的“赋税”二字,此刻正悬在衙门东墙,那鲜艳的丝线在阳光下隐隐发亮。陆川背对着那幅绣品,忽然讲起都江堰畔的盐商轶事:“当年蜀中巨贾捐银开堰,换得百年漕运之利,其子孙如今仍享茶马古道的红利......”他说到“特许盐引”四字时,特意瞥向角落里吞口水的李姓米商。
日影西斜时,钱富绅的翡翠扳指已在大理石案上敲出七道白痕,清脆的敲击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当陆川状似无意地提起“官窑承包权”,那个总缩在阴影里的周瓷商突然扑到案前,额头将水利图磕出个油渍印子:“草民愿捐三千两!”
“五千!”、“我出八百石粮!”此起彼伏的喊价声里,卢妃新换的苏合香恰到好处地漫过满室铜臭,那浓郁的香气与铜臭交织在一起。陆川抚摸着玉尺上蒋嫔昨夜偷偷刻的暗记,那细微的刻痕摩挲着指尖,忽然对着钱富绅笑出一口白牙:“听说钱员外最爱收集前朝孤本?恰好内库有卷《河防通议》......”
暮色染红窗棂时,陆川站在衙门口目送富绅们的轿辇,轿辇的车轮滚动声在街道上渐渐远去。王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指尖绕着块绣帕:“陛下真要用官窑做饵?那周瓷商去年可是......”
“皇后且看。”陆川展开染着朱砂的捐资名录,最后一页夹着片枯叶——正是晨间从护城河漩涡里捞出的那枚,干枯的叶子在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李监工克扣的工钱,倒叫这叶子说了真话。”他将枯叶对着夕阳,叶脉间赫然是用蜜蜡封存的工账残页,蜜蜡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
宫灯次第亮起时,一队禁军正押着二十车粮草驶出东华门,整齐的脚步声和车轮的滚动声交织在一起。陆川摩挲着玉尺上新鲜的血痕(那是某个富绅情急时抓破的),血痕处微微发黏,忽然想起晨雾中王婉说的那句:“陛下明日可要去河工现场?臣妾新制的鹿皮靴......”
夜风卷着沙粒拍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护城河的涛声里隐约传来铁器相击的脆响。陆川将染血的玉尺浸入蒋嫔送来的药汤,看着血色在琥珀色的液体里晕开,恍若黎明前最后一片朝霞,药汤的热气带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陆川坐在轿辇中,透过窗户看着从宫廷到河边的路途风景。道路两旁的树木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而过,他们的身影在薄雾中显得有些模糊。晨光刺破河面薄冰时,陆川的鹿皮靴已陷进河滩的淤泥里,淤泥柔软地包裹着靴面,发出“噗嗤”的声响。远处夯土的号子声断断续续,那低沉的号子声在空旷的河滩上回荡,几个赤膊汉子正偷摸着把圆木往芦苇荡里滚,圆木滚动时与地面摩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王婉新绣的祥云纹袖口突然被拽住,陈老农枯树皮似的手颤巍巍指着工地告示:“说好每日三十文,到手只剩发霉的陈米!”那陈米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陛下请看这夯土。”卢妃忽然弯腰抓起把砂土,鹅黄裙裾沾了泥点也不顾,“本该三成糯米汁七成黏土,如今怕是倒过来了。”她指尖搓开的土块簌簌落沙,惊飞了正在啄食的灰雀,沙粒掉落的声音和灰雀飞走时翅膀的扑腾声交织在一起。
原来,李监工与钱富绅等人勾结,他们将本该用于工程的好材料偷换成劣质品,把工钱克扣下来中饱私囊。为了不被发现,他们把账本藏在运料车的车辕裂缝里,把官银和私铸铜钱藏在车底暗格。
陆川的玉尺突然敲在运料车上,震得车辕裂缝里掉出半截账本,车辕发出“嘎吱”的声响。李监工油光水滑的胖脸瞬间失了血色,他腰间新换的错金蹀躞带与工棚破败的苇席格格不入。“听说李大人前日纳了第八房妾室?”陆川用玉尺挑起对方衣襟,露出内里蜀锦的暗纹,“这料子与钱富绅小妾的倒是同款。”
禁军掀开粮仓草帘时,霉味熏得蒋嫔掩袖轻咳,那刺鼻的气味让人作呕。成袋麦粟间混着碎石,最底层的麻袋竟缝着“周记粮行”的戳印。陆川忽然想起晨起时王婉说的那句:“周瓷商捐的五百石粟,怕是要掺半斗砂。”
“陛下明鉴!”李监工突然扑向运料车,十指疯狂扒拉着稻草,稻草被扒拉得沙沙作响。“这些定是刁民......”话未说完,车底暗格突然崩开,雪亮的官银混着私铸铜钱哗啦啦倾泻而出,铜钱落地的声音清脆而杂乱。有个瘦猴似的民夫突然冲出来,举着豁口陶碗哭喊:“这就是俺娘的救命钱!”
陆川解下玄色大氅裹住瑟瑟发抖的老妪,大氅的柔软触感传递到手中,转身时蹀躞带上的玉环突然坠地,清脆的碎裂声在河滩上响起。在这清脆的碎裂声里,禁军已将李监工按在粮堆上,他发髻间藏的翡翠簪子正巧掉进陈老农的破草鞋。
“拿这些赃银去换新粮。”陆川将染尘的玉尺抛给蒋嫔,“再传朕旨意,凡参与工程的,赋税减两成。”欢呼声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白鹭展翅高飞时翅膀的扇动声清晰可闻,谁也没注意周夫子正用松烟墨在告示旁题诗,狼毫扫过“劳民伤财”四字溅起墨点,墨汁溅落的声音细微而清脆。
日头偏西时,河滩上支起了二十口大铁锅,锅中的水翻滚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何贵人挽着袖子给老农盛粥,簪头的珍珠却被个总角小儿当成糯米丸。陆川正欲笑,忽见人群如潮水分开,周夫子高举的《水经注》抄本在风里哗哗作响。
“陛下可知‘水行避高而趋下’?”老者枯枝似的手戳向水利图,“当改道青阳河,岂能妄动龙首岗!”他袖中抖落的图纸被风卷到粥锅旁,正在喝粥的几个里长突然变了脸色。卢妃眼疾手快用银簪别住图纸,却发现标注的泄洪区竟圈着皇陵。“好一招釜底抽薪。”她温婉的眉眼突然凌厉,“周先生莫不是收了西山瓷窑的好处?”这话惊得正在分发棉衣的王婉失手扯破袖口。
陆川却蹲身拾起图纸,指尖抹开沾着的米粒,米粒的黏腻感留在指尖。“夫子可知青阳河畔的三万顷良田?”他突然用朱砂笔在图上画了个圈,“若是改道,秋收时怕是要请夫子尝尝沙土煮的粟饭。”
围观人群响起窃窃私语,有个挑河泥的后生突然喊:“周夫子家的百亩桑田就在青阳河下游!”哄笑声中,几个被克扣过工钱的汉子开始往老者脚边扔泥块,泥块落地的声音和人群的哄笑声交织在一起。
“十日后辰时,在此设坛论水。”陆川突然将玉尺插进松软的河堤,河堤的泥土在玉尺插入时发出轻微的挤压声。“若诸君有更好的治水良策,朕以千金相赠。”他说这话时,余光瞥见周夫子正与某个戴斗笠的粮商比划手势,那人腰间晃着的正是钱富绅府上的鎏金鱼符。
暮色染红运粮船时,陆川独自站在闸口,运粮船的船身被染成了橙红色,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身,发出“啪啪”的声响。王婉寻来时,发现他正在临摹蒋嫔绣的暗渠图,宣纸边角还粘着周夫子撕碎的《水经注》残页。“陛下真要冒险?”她将暖手炉塞进陆川掌心,暖手炉的温暖传递到手中。“臣妾查过,那周夫子与西山铁矿......”
话未说完,对岸忽然传来铁器碰撞声,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暮色中格外清晰。陆川手中朱笔一顿,墨汁在图纸上晕开个诡异的形状——竟与晨间陈老农用草茎摆的八卦阵惊人相似。夜风送来船夫沙哑的号子,混着某种类似铜矿敲击的节奏,在渐起的河雾里久久不散,那低沉的号子声和敲击声在河雾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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