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终于像一块巨大的墨色绒布,缓缓覆盖了炽热灼人的大漠。
白天的酷热迅速退去,刺骨的寒意随着夜风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每一寸岩石缝隙。
白天滚烫如烙铁的黑色山岩,此刻摸上去冰凉刺骨。
队伍蜷缩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缝深处。
岩缝狭窄,仅容几人勉强挤在一起,但好歹能遮蔽些凛冽的夜风。
白日里耗尽体力又饱受惊吓的众人,此刻大多昏沉睡去,发出沉重疲惫的鼾声。
只有聂其轩和任之初还保持着清醒,轮流在岩缝口警戒。
陆一楠裹着能找到的所有衣物,依旧冷得微微发抖,意识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挣扎。
聂其轩将最后一点水小心地润湿她的嘴唇,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心中沉甸甸的。
“我下去一趟。”
聂其轩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任之初道。他的目光投向山下远处那片驼队曾经出现的谷地,夜色下那里一片模糊死寂。
“必须搞清楚那队人的底细,否则明天闯戈壁就是送死。”
“太危险了。”任之初眉头紧锁,“他们人数不少,而且明显有备而来。你一个人…”
“人少才不容易暴露。”
聂其轩打断他,眼神在黑暗中异常坚定,“我会小心。这里交给你,天亮前我一定回来。
如果…如果我没回来,你带大家立刻原路退回驿站方向,另寻出路,绝不能进风吼戈壁!”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任之初沉默了片刻,知道无法阻止,只能沉重地点点头:“千万小心。
以探查为主,不可恋战。”
聂其轩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
他脱下笨重的外袍,只着紧身劲装,用黑布蒙住头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他将长剑用布条紧紧缠裹在背上,防止反光,然后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悄无声息地滑出岩缝,顺着白天观察好的陡峭岩壁,敏捷地向山下潜去。
夜风呼啸着穿过嶙峋的山石,发出呜咽般的怪响,掩盖了他细微的攀爬声。
聂其轩如同壁虎,在陡峭冰冷的岩石上寻找着每一个微小的着力点,身形起落间悄无声息。
他的神经绷紧到极致,五感提升到极限,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
下到半山腰,地势变得平缓了一些,布满了巨大的砾石和干枯的荆棘丛。
聂其轩伏在一块巨石的阴影里,凝神观察着下方那片谷地。
谷地一片漆黑死寂,没有篝火,没有光亮,也没有任何驼铃或人声。
那支驼队仿佛凭空消失了。
难道已经离开了?还是隐藏了起来?聂其轩心中疑窦丛生。
他耐着性子,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在寒风中一动不动地潜伏了近半个时辰。
终于,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完全掩盖的金属摩擦声,夹杂着刻意压低的咳嗽声,从谷地深处一片背靠巨大岩壁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非常微弱,若非聂其轩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找到了!他们果然没走,而是选择了最隐蔽的地方扎营!
聂其轩的心跳微微加速。
他深吸一口气,将身体压得更低,利用地面上每一块岩石、每一丛枯草的阴影作为掩护。
如同真正的幽灵,向着声音来源处缓缓匍匐靠近。
动作慢到了极致,每一次移动都确保不发出任何声响,不扰动任何沙砾。
距离越来越近,约莫三十丈时,他停了下来,伏在一块半人高的风化岩石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头。
借着黯淡的星光,他终于看清了。
那片背靠岩壁的凹地,巧妙地避开了大部分夜风,成了天然的避风港。
十几峰骆驼安静地卧在凹地中央,围成了一个松散的圈。
驼圈外围,二十来个裹着头巾、穿着牧民袍子的身影,或坐或靠地围在几处早已熄灭、连余烬都看不到的“篝火”旁,沉默地休息着。
没有火光,没有交谈,整个营地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死寂,纪律森严得令人心悸。
更让聂其轩瞳孔收缩的是,这些人虽然穿着牧民的衣服。
但他们的姿态、眼神,以及身边随意摆放的、用粗布包裹却依旧透出长条形状的物件——分明是刀剑或长矛!
几个负责警戒的人并未睡觉,而是分散在营地边缘的阴影里,身体紧绷。
目光如同夜枭般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耳朵微微动着,显然在凝神倾听。
这绝不是普通的商队,更不是散漫的沙匪!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伪装精良、执行秘密任务的武装力量!
聂其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营地中缓缓移动,试图寻找更多的线索。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营地最内侧,靠近岩壁根部的几个人身上。
那里似乎堆放着几件体积较大的货物,被毡毯盖着。
其中一个像是领头的人,背对着聂其轩的方向坐着。
他似乎有些烦躁,猛地扯下了裹在头上的头巾,露出了一个刺着狰狞蝎子图案的光头!
在黯淡的星光下,那青黑色的蝎子纹身显得格外诡异凶悍。
光头首领似乎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声音含混不清,但语气极其暴戾。
他旁边一个身形瘦小、看起来像副手的人赶紧凑过去,递上水囊,低声劝慰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稍强的夜风吹过,掀起了盖在几件大货物上的毡毯一角!
借着这瞬间露出的缝隙,聂其轩的呼吸骤然停滞!
毡毯下露出的,赫然是几具打造精良、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军用重弩!
那粗壮的弩臂、紧绷的弓弦、寒光闪闪的弩箭簇…即使在黑暗中,也散发出致命的杀气!
旁边还散乱地堆放着几捆特制的、带着倒钩和放血槽的重弩箭!
寒意瞬间从聂其轩的脚底直冲头顶!
军用重弩!这是只有边军或者某些拥有特殊背景的势力才能拥有的违禁军械!
其威力足以洞穿普通的皮甲甚至薄铁甲!沙匪绝不可能拥有这种东西!
这支队伍的身份呼之欲出——他们是伪装的精锐杀手!目标,就是他们这支残兵!
聂其轩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获取更多信息!
他调整着呼吸,将全部精神凝聚于双耳,努力捕捉着风中飘来的、极其微弱的对话片段。
“…那帮丧家之犬…真他娘的能钻…”是那个光头首领压低的、带着浓重口音的粗粝嗓音,语气充满不耐烦和杀意,“…耗子一样…躲进这鸟不拉屎的石头山…”
“…头儿…稍安勿躁…”瘦小副手的声音显得谨慎而谄媚,“…‘鬼哭隘’的兄弟…没得手…上峰震怒…这次…务必在‘风吼戈壁’…把网收死…一个…都不能放跑…尤其是…那个拿铜盘的女人…”他刻意强调了“铜盘”两个字。
“…知道!那破盘子…是上头点名要的宝贝…”光头首领啐了一口,“…妈的…等逮到人…老子要亲手捏碎那娘们儿的骨头…”
“头儿…小声…”瘦小副手连忙提醒,“…隔墙有耳…天亮前…我们按计划…绕到‘鹰嘴岩’后面埋伏…等他们自己撞进戈壁滩…那里无遮无拦…重弩齐发…神仙也难逃…”
“哼…便宜那帮‘影’字号的废物了…”光头首领似乎对“影卫”颇为不屑,“…行了…让弟兄们抓紧眯会儿…天快亮时动身…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这次再出纰漏…提头回去也没用!”
对话到此中止。
聂其轩的心沉到了谷底。
鹰嘴岩!那是风吼戈壁入口处一块标志性的、形似鹰喙的巨大岩石!
他们果然是要在那里布下死亡陷阱!而且对方的目标明确——陆一楠和神器!
甚至对“影卫”的失利也了如指掌!
时间不多了!必须立刻返回!
聂其轩不再有丝毫停留,将身体缩回岩石后,然后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汁。
沿着来时的路径,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向山上退去。
每一步都踏在阴影里,每一次呼吸都压到最低。
他知道,一旦被对方营地里的暗哨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返回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
冰冷的岩石,凛冽的寒风,还有心头那沉甸甸的、名为绝望的巨石。
当他终于看到半山腰处那道熟悉的岩缝轮廓时,东方天际已经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
任之初一直守在岩缝口,看到聂其轩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
聂其轩扯下蒙面的黑布,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异常难看,嘴唇冻得有些发紫,但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他言简意赅,将所见所闻,尤其是军用重弩和“鹰嘴岩”的埋伏计划,快速而清晰地告诉了任之初。
岩缝里醒来的众人听完,一片死寂。连伤者的呻吟都停止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狭小的空间。军用重弩堵在唯一的生路上…这几乎是绝境!
“原路返回…退回去?”一个护卫声音发颤地提议。
“来不及了。”聂其轩摇头,声音斩钉截铁,“天一亮,他们就会发现我们曾停留驿站的痕迹。
我们带着伤者,速度太慢,根本甩不掉他们。而且退回去,流沙区、驿站那帮人的来路…都是死路!”
“那…那怎么办?难道冲进戈壁送死?”另一个护卫几乎要哭出来。
聂其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绝望疲惫的脸,最后落在依旧昏沉但眉头紧蹙的陆一楠脸上。
他的眼神挣扎了片刻,随即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
他猛地指向岩缝外,东北方向那片在晨光熹微中更显狰狞险恶的黑色山峦深处!
“不!我们不退!也不去戈壁送死!”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我们进山!
往最深处走!往那片碑文上警告过、地图上标记为‘凶险未知’的绝地走!
他们要堵戈壁,要设埋伏,就让他们在那里空等!我们另辟死路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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