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苏萌这么一问，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
“她死了。”
而我之所以没随口敷衍她，是因为看到苏萌询问时，那带了觉悟的神色。
“我把她的尸体处理掉了，而莉莉的外貌就是处理过后的结果……你只要知道这样就够了。”
“这样啊……”
而苏萌似乎早有察觉，看起来并不太惊讶。
但她的双眼，却扑簌簌流下了眼泪。
“初白学姐她已经……”
知道自己最要好的学姐死了，她静静流了好一阵子的泪。
至于我，只能闷不作声地等着她。
“抱歉，我们话明明都还没说完。”
总算止住泪水的苏萌道歉。
我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我虽然不再相信人类甚至痛恨人类，但不会责备一个为了朋友之死而伤心落泪的学妹——我的人性还没泯灭至此。
“别放在心上。现在的重点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
“那个叫高纯的要是带探索队的人回来的话那正好，到时我就请他们收留你吧。”
直到苏萌哭完的那几分钟里，我一直思考着这件事。
之前我虽然觉得这件事棘手，但为了让苏萌得到庇护，我将来势必得跟人类再交涉一次。
其实只要有道德法治，收留她的倒也不见得非探索队不可。
但目前看来，我们暂时无法指望能遇见其他人类，那么我就不该白白放弃这次机会。
到时就照之前计划过的，由我先找到并观察对方，确定对方还有纪律可言后，我再尽可能不与对方接触，只把苏萌送出去。
我开口问道：
“这样你应该能接受吧？”
“可以，关于我的事就这么办吧。但是，学长……”
“怎么？”
“那么学长你……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双手抱膝而坐的苏萌，眼珠向上瞧着我。
“你说到时会让他们收留我……那么学长你自己呢？”
“我不打算跟探索队一起行动。”
我断然答道。
要不是苏萌在，我现在恐怕早就抛下这地方躲往别处了而我会尝试与探索队接触，就只是为了让他们收留加藤。
“为什么呢？而且，学长你从刚才……脸色好像就不太好。”
一直都很听话的苏萌，对这话题倒显得穷追不舍。
我不知道她是恢复了平常的调调，还是有什么其他因素。
不过关于这件事，我也没什么必要瞒着她，那不如就老实回答吧。
“我只是无法相信罢了。”
“无法相信……指的是探索队吗？”
“倒也不是专指他们啦。”
我摇摇头，心想自己的器量还真是狭小，但并不打算改变结论。
“从营地瓦解那天起，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啊……”
听了我的话后，苏萌心里也大致有底了。
她也曾经历过那一天，见识到人类愚昧且丑陋的那部分。
我俩的唯一差异就只在于，我只有孤零零的一人。
在营地，我看尽人类最丑陋的那一面，后来才得到身为怪物的莉莉伸出的援手。
但苏萌好歹在当时就得救了，因此起码还见过人性光辉的一面。
不过……
苏萌在那之后的经历，某方面来说或许比我更惨。
——学长何不再相信人一次呢？
——世上并不全都是坏人啊。
苏萌之所以没像这样奉劝我，也许就是因为她也经历过我无法想象的人间地狱，而对我在营地的处境心生同情也说不定。
“学长也在那一天……受了不少折磨，对吧。”
实际上，苏萌对我的态度的确带了同情。
“……可是学长不是拥有能让怪物听自己话的力量吗？”
“我的力量苏醒，是营地瓦解后的事了。我当时就快死了，被刚好在这儿的莉莉救活，要是没遇到莉莉，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莉莉加强了抱住我手臂的力道，将身子靠了过来。
我虽然无意吐露心中的悲痛，但却瞒不过心灵与我相系的莉莉。
我带着感谢轻抚她的头，视线转回靠壁而坐的苏萌身上。
“我那时差点被和我一起读过书的同学杀了。你能想像吗？以前就坐在我隔壁桌的那小子，边踹着倒地的我边讪笑的模样。经历过那样的事，你觉得我遗愿意相信人，与人一同行动吗？很抱歉，我的脑袋可没天真无邪到这种地步。”
“……所以，那也包括我吗？”
苏萌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不知不觉苦笑了声。
“你的问题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尖锐啊。”
“对、对不起。”
这下苏萌惶恐地垂下头。
“可、可是……”
抬起头的苏萌，这次视线转往依偎在我身旁的莉莉，以及坐在不远处的萝兹。
“可是学长却带着莉莉与萝兹一同行动，不是吗？”
原来如此。看来苏萌似乎不懂，我这号称不相信他人的人，为何会如此信赖莉莉与萝兹。
好吧，在旁人眼里，这或许是件费解的怪事。而且这样的观点对我而言，甚至称得上有些不尊重。
“她们是我的眷族，是我的同伴。我相信她们，也信赖她们。”
别把她们跟卑鄙的人类相提并论。
——当然，我并没有对身为人类的苏萌说这么重的话。
但，这就是我的真心话了。
“这样啊。”
苏萌低声嘟哝了句。
“……我还是，好羡慕学长。”
我找不到任何可回应她的话。
在毫无力量而吃尽苦头的苏萌眼里，我的这份力量肯定令她由衷羡慕。
想着想着，我的目光瞥向身在昏暗里的苏萌
我吓了一跳。
那双眼珠如今荡漾著某种偏执的光彩，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见到那似曾相识的画面，我突然想到第一次在那小木屋里遇见她时，她也曾展露那奇妙的眼色。
“徐学长。”随后，苏萌开了口。
而被那眼眸慑住的我，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那稍纵即逝的情感焰苗如今早已自加藤眼中消失，剩下那一如既往，空洞而有气无力的表情
“然后，关于那个高纯……”
“喔、嗯。”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何露出那样的目光呢？那实在跟她平常的模样相差太远，害我完全错过了询问的机会。
不过就算问了她也不见得会老实回答，所以其实倒也无所谓就是了。
而就像我之前对莉莉说过的，我虽然决定暂时收留苏萌，却不代表我相信她。
之前我为了这原因而隐瞒莉莉的真面目，不过看样子，接下来我一样不能掉以轻心，得继续提防着她。
在心中打定主意后，我继续倾听苏萌的话。
“那个叫高屋的怎么了吗？”
”要是学长你打算跟探索队打交道风那么在遇上高屋时……可能会，有一点问题。”
“你的意思是？”
“因为……那个高屋，是初白学姐的童年玩伴……”
说到这儿，苏萌瞥了一眼莉莉那儿。
“要是见到莉莉现在的模样，到时他不知道会怎么想……”
“他们两个该不会是情侣吧？”
“啊，倒不是情侣关系，只不过……他其实对初白学姐……”
之所以说得吞吞吐吐，大概是因为事情攸关他人隐私吧。
不过她都说到这地步了，我就算对这方面的事不怎么敏感，也能够轻易察知她的意思。
“我懂了。也对，陈初白这么漂亮，加上个性又好，喜欢她的男生恐怕双手也数不完。加上对方又是童年玩伴，会对她迷恋不已，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
高纯之所以会带领陈初白与苏萌度过营地的暴动前往小木屋，看来并不只是基于善意与义务戚。当然，要把那举动解释为别有用心，就未免太不厚道了。
“对高纯来说，陈初白是即使赌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人。要是看到身为怪物的莉莉假扮成他喜欢女生的模样，到时一定会大发雷霆攻击我们。加藤你想表达的就是这意思吧？”
“是的……”
我才刚打定主意要跟探索队接触，想不到事情却又麻烦了起来。
不对，算了，事情都已经决定好了，而且这件事只是麻烦，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那么我会设法隐瞒有关莉莉的那件事，反正只要在他们在时解除拟态就行了。”
“这样应该比较妥当。”
“谢谢你特别提醒我这件事。”
“哪里，我能够做的，也就只有这点事了……”
换个角度想，这可是因为收留了苏萌，才得以到手的情报。
不管收不收留苏萌，遇见高纯都一样带有危险性。
可要是昨晚没遇见加藤，我可能会继续待在这洞窟好一阵子，不会晓得探索队有可能返回小木屋，也无法保证到时高屋会不会撞见……拟态成陈初白模样的莉莉。
相较于抱着这么一颗未爆弹，能事先知情并拟定对策当然要来得好多了。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感谢你提供的资讯。这也许称不上答谢。但我向你保证，在得到探索队的庇护，或是抵达安全的聚落前，我一定会负责照顾你的。”
“……谢谢你，学长。”
苏萌垂下头。被浏海遮着的那张脸，嘴角微微动了几下。
“但若要说答谢……”
“什么？”
听不清楚的我又问了一次，但苏萌这次只摇摇头。
并且，一瞬间露出她那带了点偏执的视线。
“不，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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