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房屋面积很大,跟不要钱似的,就说此间闺房,估摸着得有一百平左右。
闺房正堂除了一张能容四五人的木榻,垂帐之外,八扇的高屏风严丝合缝,才见上面汇成一幅完整的花鸟图。那图上百花簇拥,笔触极淡,却美不胜收。
再外头,隐约摆着三角莲花底座的大香炉,炉子里焚香不断,时时有婢女往来添香。
而两侧偏堂,由粗实柱子和床帐一样颜色的嫣红垂帘、纱帐,和正堂隔开区域。
左侧偏堂梳妆、收纳,一组精美的梳妆台足有墙宽,高高低低的官皮箱中间,摆着一张甄光瓦亮的铜镜。梳妆台上,还有许多妆匣、首饰摆着。至于衣柜、衣橱、顶箱等沿着梳妆台拐角一并齐全。
另一侧偏堂,书案、书桌、书架也都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琴、棋、书、画似乎样样不缺,足见布置此屋的人对住在这里的少女的关心。
只是这些落在徐梦白眼中,全都是无用之物。
她其实前几日便恢复了神智,大约也理清了目前的情形,但她一直踟蹰未定。
本来打算多听些八卦再说,却不想秋风阁上下,也就秋姨娘一个嘴碎的,府中下人被驯服得很好,什么时辰,在哪里,做什么,都有规章。
今日,徐梦白已经无聊到数帐上锈的花纹,自知难以继续。
又见天光正足,待到中午用膳尚不知还要忍受多久。
她思虑再三,最终舔了舔干涸的唇瓣,认命地撑起身子,冲外头喊了一声:“我要喝水。”
她的贴身丫鬟红袖这会儿正站在右侧廊下,擦着合和窗下扇积的灰,如今隔着窗户口听见她呼唤,红袖喜不自胜地绕进屋里,手脚麻利地给她倒了杯凉茶。
“小姐你可算醒了。”
“红烛姐姐,快去告诉姨娘,咱们小姐醒了。冬青,你赶紧拿上些银钱,再去寻那位张姓郎中上府。记住,必得是之前给小姐看诊的那位张郎中。”
“好好好。”
坐在廊道台上浆洗的婢女,年纪比红袖大一些,她早在听见小姐苏醒就起身擦了擦手,现如今也不管桶里没洗完的衣服,只抬脚赶紧往院外去寻秋姨娘。
而在院子里扫地的小厮得了令,应了一声也立刻丢了手中扫帚,一溜烟跑开。
其余几个婢女,立刻跟着红袖进了小姐的闺房,静立一侧等候吩咐。
徐梦白仅呷了一口,便觉得手中茶水甚苦,止不住蹙眉。但她又懒得开口计较,最终缓缓将一整杯苦茶喝进了肚子。
红袖小心地观察她家小姐,一直追问:“小姐,身上可还疼?”
“小姐,你刚醒,有没有想吃的,红袖给你做。”
“小姐?”
徐梦白不语,只怔怔地看了眼小丫头,然后趴下,一直没再说话,恍若未闻。
红袖一阵狐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所幸,不消片刻,秋姨娘和杨元庆母子急急赶来。
初春凉爽,秋姨娘今日不曾打扮得太过艳丽,她上着浅紫衫、圆领花鸟纹背子,下着粉白间裙,倒显得年轻几许。
可即便做寻常双髻,她头上也一堆头钗插梳,晃眼得很。
瞧见榻上徐梦白双眼睁着,已然清醒,她瞬间红了双眼,扑到闺女面前,抱着闺女的小脸一直摸个不停:“音柔,娘的音柔啊,你终于活过来了,娘真怕你醒不过来。”
倒是,真真切切的慈母柔肠。
只是这母爱里若存了算计,有了男女高低,恐怕只能聊胜于无。徐梦白没哭没闹,只是冲她眨巴几下眼睛。
杨元庆如今是最末等的步兵,尚未有资格上战场杀敌,当值期间除了练习绞杀击敌,也就帮帮金都百姓农忙。今日正值他休沐,因此也就寻常男子打扮。一身粉色圆领袍,腰系金锁乌皮带,脚踏乌皮靴,修身而简单。
只是他年纪尚小,才十六岁,虽身量与成年男子无异,但容貌继承其母秋姨娘,唇红齿白的显得清秀风流,竟添了些许纨绔之气。
他一直站在一旁细细打量着徐梦白,似看出些异常,不由握住红袖的一只手腕,焦急地问:“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言语?表情也呆呆的?”
红袖一下子红了脸,只敢低头回话:“少爷,奴婢听见小姐要水喝才发现小姐清醒了,可之后无论奴婢如何搭话,小姐都未言半语。”
一听他们的对话,秋姨娘脸色惨白,急急坐到榻上,她只一心将徐梦白扶进她怀中摇晃,根本未曾注意自家儿子与婢女越界的小动作。
“音柔,你说话呀!你可别吓唬娘啊!”
徐梦白装痴作傻也是无奈,此刻浑身被摇晃得肉颤,也不敢回应以任何眼神或者动作。
见徐梦白没有旁的反应,一度,秋姨娘忍不住抽泣:“——是娘错了!娘不该……不该……不该……”
可她终究没敢当着众人说出实情,只顾着将脸埋进女儿的肩头,不停流着眼泪。
杨元庆还算有担当,王妈妈这会儿应该忙着备午膳,并不在秋姨娘身边,他自然得站出来,继续追问红袖:“可请了郎中?”
红袖隐下怀春心思,旋即点头:“已叫冬青去请。”
“那便好。”
很快,年迈的郎中背着药箱,急急进院。冬青虽还是十一二岁的孩童,但毕竟是男子,他不能进小姐闺房,只能立在廊下,不停往里张望。
郎中救人要紧,便也未曾顾及礼数,急急摸上徐梦白的脉,拧眉细探。
可望、闻、问、切全用上,老郎中还特地翻开徐梦白的眼皮观察了好一会儿,最终也泄了气。
“老夫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令媛身体哪有不妥,若换我家那位远房子侄来看诊,也许尚可医治。只是令媛这情况,不像是病的,倒像……失心疯!不然为何身上已经痊愈,脑子却坏……”
“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张郎中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如何能这般胡说,断我女儿一生?”
秋姨娘心慌,赶紧叫儿子杨元庆封了金子,将老郎中打发走,左不过就是对他一顿恩威并施,害怕秋风阁的秘密传到府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