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日子始终如水般淌过,一般的鸡飞狗跳也惊不动惊上人的心,小村是不可能出什么爆炸大新闻的。这里的生活始终恬淡安宁,但是它也会因为一些事情变得热闹起来。村子里古风犹存,像谁家里娶了新媳妇,谁家又生了小孩做满月酒或百日酒,盖了新房上梁,新灶开张,丧葬什么的都是村里的大事,家家户户都应该赶个场子,必须搞得热热闹闹,讲求的是一个“人气”。
现在马上要有一个重要的事了,叶太爷八十大寿,他也是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寿宴更要办得体面一些。
叶凛这几天都在家中忙活,三叔也回来了,叶太爷的寿宴基本上是他一手在操办。还有,叶凛多年没见过的二叔也要回来了。
叶凛的二叔素来被叶太爷“老二”“老二”地叫着,他在外面一直用的名字是叶双。
叶双在叶太爷生日的前一天赶了回来,是带了他几个好,伙计一同来的。因为过去一双一直在外面吹,他有个怎样怎样天才的侄子,他侄子怎样怎样和他好,所以这些伙计都很想见见叶凛。
他们都见过了叶太爷,也都了解了些叶凛现在的情况,更惊奇于他十三岁就跨过先天,后天,进入炼气期的天才,则更想见一见,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叶凛这时在房间里面歇息,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他马上去开门,就看到叶双和他的伙计都站在外面。
叶双一看到叶凛,顿时脸上的笑容堆起来像朵花,眼神中是催促和鼓励的神情。可叶凛半天没动,叶双心里着急了,但因为要面子,还是只用眼神催促他。
叶凛真不晓得这位大叔是谁啊!其实换平常他随便打个招呼是可以的,这时他是被他二叔怔住了,一开门就有张怪笑的脸对在他面前,潜意识里甚至觉得这个人是个神经病。但不好赶人走。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场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客人们面面相觑,忍住了想笑的冲动。叶双脸色阴晴不定,要换以往,他早抽死这小子了。叶凛急得直冒汗,看他脸色变阴沉后觉得背发凉,他醒悟过来,打算看口喊个“叔叔好!”折过去算了。
可看他脸色阴沉的样子,特别像记忆中的一个人。他二叔每回生气要打人都是这个样子。
好像,好像。不,这就是他二叔啊!
叶凛如雷轰顶,惊得差点叫出来。看到二叔的神色仿佛要把他吃了一半,他晓得二叔的脾气,再怠慢绝对被他二叔嫩死。叶凛仿佛是为了保住这条小命,急中生智,一头扑到他二叔身上,抱住他,闭上眼睛喊着:“二叔,你把侄儿想的好苦啊!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我差点认不出来你,你让作侄儿的好心疼啊……”
叶双起初是愣了一下,似乎有点没想到,但马上脸色就柔和了下来,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心想,待会再收拾你……
叶凛张开眼睛看到他二叔的脸色正常了些,才暗暗的长出了一口气,小命算是保住了。
叶双就把他的伙计一一给叶凛介绍,叶凛也一个个叔叔伯伯的喊。几个客人听了,心里也十分高兴,加上叶凛模样长得十分的俊,个个心里对叶凛的评价很高,对他是十分的满意。
其中有一位对叶凛格外的喜欢,此人名叫石勇先,身长八尺,相貌堂堂,英气逼人。看得出此人率性刚直,不爱矫揉造作弄虚作假。
他开口对叶凛非常的客气:“以前经常听你二叔说起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一表人才呀!”转头对叶双说:“你家侄子养的好,看得我满心喜欢,不如让他认我做干爹。你看合不合适?”
叶三笑着说:“乡里孩子没见过世面,你搞这阵仗容易吓着他。你多带他熟络一会,这个事以后再说。再说了,我这个侄子谁看了不喜欢,我都只能被叫叔叔,便宜不是都让你占去了。”
石勇先哈哈道:“罢了罢了,你叔叔把你宝贝得紧,就是有这样的侄子,那我也会很高兴的。这样啊,叶凛,你也不要同我生分,以后在外面,你就当我是你亲叔叔,我把你当亲侄子。好侄儿,再叫声叔叔听听。”
舌头滚一滚,喊人不折本。叶凛当然不会让他热脸贴冷屁股。当然,这声叔叔肯定不是白叫的,说不定还有点好处给他。
石勇先更加高兴了。叶双赶紧说:“老石,我养了这么多年的侄儿刚见面就被你给抢了。行,这声叔叔也不应该是白叫的,好歹你要有点诚意,什么的也该意思意思下。”叶双这个人其实蛮有趣的。
“那是肯定的嘛,我侄子想要什么,我都能给。”说完,石勇先就拿出一个黑色的小锦袋,把它一扯开,飞出来一大堆东西。各种丹药,符箓,各式各样的神兵利器,还有一些奇珍异宝,让人眼花缭乱。他们都没想到石勇先居然这么大方。
石勇先说让叶凛看上了什么便随便拿,不用跟他讲客气。
叶凛倒有些犯难了,他展现给这些人的样子是斯斯文文的,还只才刚认识,拿人家这些贵重东西,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一堆宝贝里面挑挑拣拣,就看到了一本剑谱,让他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尽管这本剑谱纸张破旧发黄,但它透露出一股浑厚的荒古气息。有时候越见的普通的东西的东西,反而却蕴含着越不凡的力量,这是他积累下来的一条经验。
叶凛示意说他选好了。
石勇先马上拿给他,不仅如此,还给了他些稀奇宝贝。
叶凛不得不都收下,赶忙称谢。
叶凛低头看剑谱封面几个墨字——舞影剑法。
石勇先补充交代说:“这本剑谱是我偶然所得,曾经也修习过,不过太过于玄妙精微,至今都未把它练成小成。但相信你的天资,是绝对的能将它融会贯通的。”
叶凛点一点头,没着急翻看,把它搁置到书案上。
一会儿人都走了,叶双又一个人进来。他故意拉着个臭脸,故意沉着嗓子说:“叶凛!”
叶凛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也神情严肃,绷着个脸,大声答道:“到!”
叶双有点想笑,但还是拉着个臭脸,拷问叶凛:“好你个臭小子,养你这么大,真是白养了,连你二叔都忘了。”说完,突然觉得心里闪过一丝黯然,鼻子都有些发酸。
叶凛心里有些内疚,便解释说:“二叔,我一直都很想念你的,每天都在盼望着你回来。就是为了不辜负你的期望,我才这么刻苦的修炼。我没回能取得一些成就,最想跟你讲的,想你能为了我感到骄傲。”
“所以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我二叔呢!”
叶双听完眼圈都有些红了,心里想,没白养他,孩子懂事了。
可还是不依不饶,生气似的问:“那你今天怎么那么半天没认出我。”
“我没想到是你不。你见面时笑成那个样子,那根本不是你从前的样子,所以我才没把你认出来。”
叶双脸顿时就黑了下来,问: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你就是总板着个脸,像谁欠了你钱似的。还说变脸就变脸,一发脾气就跟您现在这个样子一样,想要把个人吞了。”
叶凛话都没说完,就挨了他二叔一个正宗老字号大栗凿,他头马上鼓起一个大包。叶凛显露出一丝苦楚。嗯,还是儿时的味道。马上说:“叔,您打我做什么?我都跟您说实话了,干嘛还要打我!”
叶双:“……”
叶凛头上马上又多了几个大包。
小时候,叶双绝对是叶凛最怕的人。叶凛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来,他二叔总是训他,就只知道训他。只要叶凛犯了一丁点的错误,被他二叔知道了,逃不掉的是一顿痛骂,每次还要拿起条子要抽他,连他三叔护着也不成,每回小叶凛总哭的稀里哗啦的。所以小时候的叶凛一看见他二叔就忍不住的腿软,二叔无论叫他做什么,一点也不敢违背。那时候他觉得他二叔一点也不喜欢他,他总可怕地想,他哪天会给他这个二叔带到哪个悬崖,一掌拍死,扔下去,别人连他的尸首都找不着……
但要一细想,他二叔根本就没怎么打过他。每回都是因为小叶凛太害怕条子了,本来就对他二叔,怕的要死,在一看见二叔抄起来条子,立刻就被吓得大哭出来,小孩也不懂事,潜意识里就好像二叔真打了他一样。后来叶凛稍大一点,就渐渐明白了二叔的良苦用心。从小二叔带自己的时间比他三叔还多,三叔在外面经商,几个月都难回来一回,很多道理都是从他二叔那里学会的。八岁那年,二叔要走了,小叶凛早就知道他要离开很久很久才会回来,送别时,硬是没留下一滴眼泪,可等到二叔走了,就一个人躲着哭了半天没见人。现在二叔终于回来了,他愿意跟我说完笑几声,二叔是再也不能抽他了。
叶双眉头拧起来,这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连跟他都敢开玩笑了。越长大反倒越皮实,还不如小时候的叶凛懂事可爱。
两叔侄面对面坐着,把几年藏在心里的话都倒出来。叶双还是关心他侄子的修为,对他进入炼气期,这点是深信不疑的,但具体到哪一步,还是要弄清楚。
“叶凛,你现在修炼到什么境界了?”
叶凛如实回答:“我在聚气境中段。”
叶双听了,惊讶的不行,好好地将他的话消化,又把惊讶转化为惊喜,声音颤抖地再次为确认的问:“你真的到聚气境中段了?”
“千真万确!”叶凛一脸认真地回答。
叶双俯掌大笑道:“好啊,好!后继有人,以后振兴我叶家就靠你了!”
叶凛心中谦敬,略微一笑,装作听不太明白。
叶双眨眨眼睛,伸手原本想揉下他的脑瓜,却收回了手转而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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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起用过午膳后,都各自闲去了。叶凛极迫不及待地要练习新的剑谱。
《舞影剑法》,上面创建者的名姓及发明的时间都模糊了,可能是年代过于久远。书中先记述了一段心法口诀,没仔细看,直接掠了过去,直接翻到后面的招式。叶凛静下心神阅览,在心中推演,他眼睛都亮了。神海里有一个挥舞剑的小人儿,不停的打着这一套舞影剑法,看似是越来越有模有样的,叶凛终于觉得自己摸到了窍门,感觉能把它的威力发挥个七七八八。于是他马上去后院真刀真枪的练练身手。
可不试不知道,他动作到位,打的像模像样,但效果全不如推演那般,像是在摆花架子。
叶凛满脸的问号,这一来一回出入也太大了,他有点不愿意相信,就又再打了一遍。
每一招每一势都打的很到位,动作流畅轻盈,可以说是毫无纰漏,可就是一点威力都没有发挥出。
叶凛耸了耸肩,觉得这绝不是它真实的效果,但是哪里出错了,还要再讨论讨论。叶凛想到从小就练习的《基础剑法》,它等同于剑修的启蒙读物一般,最简单,最原始,却基本包含了全天下所有剑法最本质的东西,在这里面,或许可以把答案窥探一二。
“依剑造势,以势起气,气力共生……”叶凛对上面的东西是深信不疑的,所以他又打了一套基础剑法的剑招,行云流水,酣畅淋漓,飘逸俊爽,一气呵成。叶凛本身天赋极高,居然能把基础剑法练就自己主导的地步,凭自己的见解,还把它的威力翻倍了。叶凛认为自己的悟性不差,而且他从不会拘泥于里面的一招一式当中,首先,他自己应该是没太大问题的。那是基础剑诀出错了吗?那根本不可能,这基础剑诀,可以说是天下剑法的大源,它有问题,那就是天下剑法都有问题。难道是这舞影剑法是假的?那就更不应该了,内容玄妙精深,他亲自领教过的,实属世之罕见,若是能伪造,也根本不会做的这么精妙。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叶凛自己都快搞糊涂了。叶凛才想起书中是记述了一段口诀,他猛一敲脑袋,自己怎么把这个都忘了!连忙欣喜的去翻开书看。
才看一小段,叶凛便发现别有洞天,它有一套与世间剑法大不相同的理论。叶凛有些匪夷所思,但反复一斤推敲咀嚼,却又不是不无道理,好像对着舞影剑法还比较适用。看完一面,认为大有脾宜,马上又来了精神,满是兴奋地翻开下一页。
然而这页纸却什么都没有,真是干干净净的一张纸,连一个手指按过下去的污痕都没有。
叶凛整个人石化当场。清风不懂他的伤心,还在玩把戏似的乱翻他手中的书。
他欲哭无泪,口里呜咽说一些自己都听不清的话。他娘的,又日狗了!
叶凛心里倒数几个数,鼓起勇气再翻到那个位置,心想这回是再也不能出错了吧。果不其然,什么都没有。终于让叶凛放下心来,心里都舒服些了。
再往后翻就是后面的剑招了,终究是没能把破解的方法找到。但答案很确定就在空白的那一页纸上。叶凛觉得自己被石勇先坑了,但真还怨不得人家,现在的剑谱口诀大多是没用的,有用心的会从基础剑法上抄一点改一点。就空那了两页纸,要么是没看见,看见的也会觉得是故意留的,根本不会起疑心。
至于它为什么要被涂掉,是何人将它涂掉?这没办法知道的,想也想不出来。叶凛心里想这算个什么事啊,好不容易搞到一本功法,却只能看,不能吃,实在太让人恼火了。
叶凛还是有些不甘心,照着乘的口诀的方法在打了两遍,就根本不成样子了。是根本做不到好吗!这既在追求剑舞的轻灵,还求一个快字,在力道上就求之不得了。因为根本就打不出来一个“气”。若是快到极致,就难以收放自如,打不出一个“势”。
但让叶凛发现了一个蹊跷,舞影剑招势似招非招,又好像式式皆是招,总好像给自己留足了后路,又让人捉摸不透,杀机暗藏。轻剑舞影,影动剑脱,杀人于无形,这应该才是舞影剑所要追求的。
叶凛实在失望透顶,用剑压住了剑谱,出门去了。
等叶凛走出院子,叶太爷就出来了。他悄悄在外面看了好久,一直没惊扰他。看他打这么个玩意,实在想笑。他看的明白,心里已经知道是怎么个回事了。他拿起压在剑下面的剑谱,一页一页的翻过去,看完又翻回来到空白的那一页。只是手轻轻一挥,一个一个方正的字就都出现在了上面。他扫了一眼,就要重新将字抹去,再合上书,就把剑给叶凛挂好,剑谱也给他收好。
叶凛有满肚子的牢骚,又没地方发泄,他独自跑到小溪深水边上的地方,用捡石头打水漂的方法来驱逐心里的愤懑。他蹲在水边,一只手里抓着一把扁平的石头,随便选中一块,倾斜着狠狠地将他打了出去,“啪——啪——啪——啪——啪”,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咕咚”。打了六下,石子像是精疲力尽,终于懒懒地沉了下去。叶凛撇撇嘴,又打了一个,“答——答——咚——”。只打了三个就沉了下去。
“没意思。”叶凛有些不满地说,但心情已经好多了。
叶凛看了一眼投入水底的夕阳,起身回家,手里的石头还剩下几块,叶凛把它们都丢弃到水里。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没托着粼粼的波光荡漾开来。石子缓缓沉入水底,一会儿水面归于平静,一点痕迹都不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