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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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值什么,”越王妃重新将笑容固定在脸上,给越王斟了杯酒,“殿下歪派孙嬷嬷欺负了她的丫头,要教训,恰逢妾身去了,殿下没好意思动手,就趁她不备,给推下桥了。”

“哦?”越王打量疏桐的眼光越发感兴趣,“可伤了性命不曾?”

越王妃道:“便是伤了性命,难道还能怪罪长公主?主子教训下人本就是天经地义,她若死了,那也是妾身不会调教下人的过失。”

“打狗尚需看主人,”越王把玩着酒杯,“这原不是什么大事,然我朝以仁孝治天下,父皇在时也素来宽仁,从不曾苛待下人,不想子孙不孝,竟做出此等草菅人命的事来,当真是——”

“是什么?”皇帝笑吟吟问。

越王越过酒杯看了一眼皇帝:“不堪大用,有辱先人!”

皇帝转向疏桐:“昌宁,皇叔的话你听见了,朕问你,叔母说的,你可认?”

疏桐一派赤诚:“回陛下,臣妹不认。”

皇帝勾起唇角:“你是说,皇叔与叔母冤枉你了?”

越王妃嗤笑道:“不成想殿下竟是个敢做不敢认的,罢,罢,有什么要紧,不过是妾身的乳母罢了,只要殿下出了气,妾身也没什么好说的。”

疏桐听闻,当即磕了个头,朗声道:“陛下,臣妹方才没有说清楚,推孙氏下水的事,臣妹认,但叔母说的话,臣妹不认。”

皇帝眼中升起一丝玩味:“叔母说的,便是你推孙氏下水之事。”

疏桐不紧不慢回道:“这便奇了,臣妹推孙氏下水之前,曾明言知会过所有人,那时叔母并未有一字反对,这一点叔母身边的人均可作证,怎么现在反想起来派臣妹的不是了?再者,方才皇叔先说打狗也要看主人,现在叔母又说孙氏是她的乳母,臣妹愚钝,究竟是狗,还是乳母?若不辩清,今日无论陛下有何责罚,臣妹都不服。”

“放肆!”皇帝声音一沉,演乐声顿时止住,大殿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皇后握着胸口抽着冷气,阿墨几次想开口说话又找不到缝隙,裴铮陪着跪在疏桐身后不远处,盯着疏桐的后脑勺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疏桐大礼伏地:“陛下息怒,臣妹知错!”

“你如何知错?”越王向后一倚,双臂舒展,仿佛靠的是龙椅宝座,“如今连长辈你都敢随意折辱,我赫连家还真是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疏桐垂着头,笑得谦卑:“皇叔何必急着给侄女定论?敢问皇叔,方才的话里,哪一句是折辱?”

“皇后,”皇帝向一旁叫道,似乎是想息事宁人,“此事发生在内宫,乃是你职责所在,你务必查问清楚,不可让皇叔因此等小事与朕生了嫌隙!”

皇后躬身答应。

但疏桐仍嫌火不够大:“陛下,不用查了,倘或问完那几个见着了此事的宫人,他们便不见了,或者‘潜逃’了,岂不是臣妹的过失?为保他们,臣妹认罪便是。”

“皇叔与叔母得皇祖父教诲,深得宽仁真谛,断不会与臣妹这个‘不堪大用’的糊涂晚辈过不去,臣妹认罪,请陛下责罚!”

“你既认罪,那也很好,”皇帝接话,不肯给越王插嘴的机会,“就罚你一月俸银,退下吧!”

“就只是如此?”越王妃没忍住,问了一句。

皇帝笑道:“忘记挨打的乃是叔母的乳母,那就罚你三月银米,禁足半月。”

“皇侄还真是赏罚分明啊!”越王凉凉评论。

皇帝重新端起酒杯,示意接着奏乐:“皇叔莫要与昌宁置气,她幼小失恃,脾气便有些古怪,您是知道的,再说,岂能因为下人伤了咱们的血脉情分?”

越王不语,片刻,忽然笑道:“看在大将军的份上,本王也不会同小丫头计较,裴卿乃我朝护国将军,本王一向看重。”

说着,冲裴铮举起酒杯:“上次未尽兴,今日裴卿可愿陪本王好生喝几杯?”

裴铮起身去敬了越王一杯:“王爷相邀,臣自当奉陪。”

越王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对裴铮道:“北境守将孟自忠曾是本王麾下猛将,裴卿此番前去与他共事,可要替本王问他声好!”

裴铮笑道:“王爷惦念旧人,裴铮必定带到。”

“好了!”越王说着站了起来,看也没看眸色深深的皇帝一眼,“宫中的酒是越发地没有滋味了,不如散了吧!”说完,拍了拍裴铮的肩膀,就那么大摇大摆走了。

皇帝起身送别,而后大手一挥:“皇叔说散了,那便散了吧!”

人群走得差不多时,皇后将疏桐拉到了一边。

“妹妹今日莽撞了!”她低声责备,显得有些担忧,“叔母向来骄横,你又何必与她争持?陛下对皇叔甚是敬重,他若当真怪罪,叫陛下如何保你周全!”

疏桐低了头:“多谢嫂嫂提点,臣妹记住了!”

皇后叹了口气:“陛下也是顾着体面,才不得不罚了你,禁足便罢了,你就当在府中安养几日,稍后我让人将这几月的用度悄悄与你送去,你若缺什么,只管同我说,千万忍耐半月。”

疏桐笑道:“嫂嫂言重了,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皇后还想说什么,见裴铮等在马车旁,临时改了口:“殿下还须谨记陛下教诲,好好收收性子。”

疏桐很配合答应了一声:“是!”

一路无话,直到下人禀报公主府到了。

车停在路边,沉默了片刻,疏桐还是决定说一句:“大将军,你家的人,是否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裴铮闻言道:“为何是我家的人,公主府的人便都是忠心的么?”

疏桐道:“也对。”然后就下车离开了。

疏桐陪嫁过来的人,除了庄子田地上的,留在公主府中听用的人是不知道新婚夜将军府发生了什么的,而带去将军府的六个嬷嬷、十二个大丫头、二十四个小丫头、十六个小厮并二十房家人里,又有两个嬷嬷是她自幼的奶娘,四个大丫头是从小就服侍她的,断不会胡说,其余的人都是皇后亲自挑选的,人品规矩必然都过得去,更加不可能将那天晚上的事到处乱说。退一步说,他们都指望着疏桐这个长公主的恩泽过活,若论背叛,怎么看,也是他将军府的人可能性更大些。

想起那晚的事,裴铮皱起了眉头,他向来认为只有蠢材才会去相信流言,直到今天,在大殿上当着那么多人被越王妃耻笑,又在离席后被那么多人议论,他才知道自己究竟给疏桐带来了多大的屈辱。幸而她不在乎,还一直含混应付,直到越王妃将阿墨扯了进来,她才真正动了气,

在越王妃嘲笑她的时候,他是应该帮她说话的,他只要一句话,就能免去她所有的尴尬,比皇后说一万句都有用,但他没有。因为在那堪称无耻的口角中,她独自应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他,她的冷静让他觉得自己开口是自作多情。既然如此,他便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他亲眼目睹了碧波桥上的一切,断定她必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屈服。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裴铮想着,她直言不讳地说着爱慕自己,却从未对自己有过任何亲近之举,她明知自己放任令玉取代她在府中的地位,却从未表示过任何不满。以为她在意的,她偏不在意,以为她会生气的,她偏不生气,是故意的,还是她本性如此?

将军府近在咫尺,裴铮收回思绪,还是先整肃府内吧,内帷之事,本不该传到外院,如今不但外院知道了,怕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若是事事都能这样,他这大将军,不做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