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风更冷。
戏班已被大头绿衣封锁，四周火把、油灯闪耀。
附近的百姓村民在警戒线外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阿四拉着黄包车载李玉堂赶到，下了车，扒开人群，在警戒线外向里张望。
戏班外空地上，从里面陆续抬出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方老板平时挺好的人，哎……」
「方老板为人仗义……」
「我还欠方老板的钱没还呢…...」
……….
方天豪在街坊邻居间口碑很好，经常接济附近的穷苦人家，谁家有个难处，他都乐意帮衬。
如今戏班遭此横祸，大伙都觉得惋惜，纷纷聚拢过来，想送戏班的兄弟们最后一程。
人群中有人低声啜泣，有人默默哀悼，有人在讨论案情，更多的人则是表达着对凶手的愤慨和对死者的同情。
李玉堂走到一位队长面前，递上一支香烟，低声问道：
「这位兄弟，你好，请问里面出什么事了？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警察队长接过香烟，瞥了一眼，认出是李玉堂，道：
「李老板！这戏班里的人，都被人给杀了！」
「哦？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香港行凶？」李玉堂故作惊讶地问道。
「哎，听说是仇杀，具体是谁干的，我们还在调查。」警察队长面露难色，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我能进去看看吗？我和方老板是旧识，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实在悲痛。」
李玉堂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银元，不动声色地塞到警察队长的手里。
警察队长掂了掂手里的银元，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既然李老板和方老板是朋友，那自然是可以进去的，您请便，请便。」
地上到处都是尸体，盖着白布，依稀可见斑斑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李玉堂强忍着不适，目光在横七竖八的尸体间来回搜索，似乎是要寻找什么。
他不时蹲下身，掀开白布，仔细辨认着死者面目。确认过身份后，他又将白布盖回去。
人群外，方怡送完曲折子回来，远远瞧见戏班外围了一堆人，人群中大头绿衣的装扮十分醒目。
戏班外空地上一排排的白布，在夜色下如同覆盖了一层白霜，格外刺眼。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方怡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快步冲向人群，想确认那个可怕的猜测是否成真。
没走两步，一只大手猛地从身后伸出，扣住她的肩膀。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另一只手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巴，阻断了她的惊呼。
那力道大得惊人，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双脚几乎离了地。
那人挟持着她快速闪身，将她拖进了旁边一条漆黑的窄巷，巷口堆放着杂乱的木箱和破布，刚好将两人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
「是我，崔道融。」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方怡停止挣扎，崔道融也缓缓松开了钳制住她的双手。感受着肩膀上的力量消失，方怡慢慢转过身来，月光从巷口斜斜照进来，映照出她惊慌的面容。
「戏班出事了，我爹怎么样啦？」
方怡焦急问道。
「你爹无恙，戏班没了……..」
………………….
崔道融领着方怡，小心避过巡街的大头绿衣，钻进一条破旧巷道。
为安全起见，两人在巷道口隐了约半柱香，确认没有尾巴跟上后，转身进了一处院落。
房间内，一盏昏暗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屋内。
窗户被人用粗大的木片牢牢封死，严丝合缝，一丝光亮也透不出去。
靠墙的木榻上躺了三个人，胸膛起伏，呼吸平缓，显得度过危险期。
火塘零散坐着六人，身上各处都包了白布，方天豪正襟危坐在其中，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爹，你伤哪儿了？」一进屋，方怡便急奔到方天豪身旁，焦急问道。
「我没事。」方天豪轻轻握住女儿的手，示意她安心，
「只是……」
他语气沉重，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屋内寥寥数人，心头一阵悲凉。
「只是戏班三十几口人，就剩咱们这些人啦！」
赵叔捂着胳膊，脸色苍白，李姨的腿上也缠着绷带，刘叔、王叔、钱叔，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
方怡环视一圈，几位叔姨个个带伤，触目惊心。
榻上张姨、吴叔、朱叔躺着一动不动，更是让她心中不安。
「让老孙回来吧。」方天豪吩咐道，「这地方偏僻的很，用不着岗哨。」
赵武应了一声，起身出去。
崔道融靠在窗边，闭目调息，养精蓄锐。
不多时，赵武和老孙一道回转，众人围坐。
「大伙都议议吧，接下来有何打算？」见众人情绪低迷，方天豪眉头一皱，低声说道。
「就剩咱们这几个兄弟，那件事要不就算了……..」刘叔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什么叫算了？兄弟们的仇怎么算？」李月娥猛地站起身，凤目圆睁。
「不算了能怎么办！你看看我们，」
刘叔猛地站起身，一把扯开胸前的衣襟，露出里面缠着绷带的伤口，
「我这肋骨都断了几根！刀伤好几处，你呢？」
他指着李月娥的腿，环顾四周，声音嘶哑，怒道：
「你的腿还能用出梅花步吗？还有老王，老钱，老赵……」
「哪个不是伤痕累累！就凭我们这几个人，还舞得动刀枪吗？」
李月娥一滞，刘叔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复仇的火焰。
戏班还剩的这几人里，就老孙和方天豪没什么大伤，其他人至少修养三五个月，榻上躺的三人起码一年半载，就凭他们这几个残兵败将，去了就等于送人头！
「别吵了！」方天豪猛地一声喝，打断了刘叔和李月娥的争执，他那双虎目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你们说的这些，都有道理！」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兄弟们遭此劫难，我心里比谁都难受！我也知道，就凭我们这些人，想要做成那件事，难如登天！」
「可是，」方天豪语气一顿，猛地站起身，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大丈夫一诺千金，答应了的事，就算是死，也要办到！」
他走到刘叔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刘，我知道你担心，也知道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是，事情，不能不做！」
「这件事，就我和老孙去，」方天豪语气坚定，
「你们安心养伤，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等我们办完事，就回来和大家汇合。」
方怡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连忙问道：「爹，那我呢？我也要去！」
方天豪低头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慈爱，「怡儿，听话，」
「你跟着你李姨，好好照顾自己，不可耍小性子。」
「大哥，带上我吧，我的伤不碍事，还能舞动刀！」赵武急切地开口，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疼龇牙咧嘴，
环顾四周，见众人皆是一脸担忧，他心中宽慰，但还是摇头拒绝。
「崔兄弟，多谢你了，如果今晚不是你在，我方家班可能一个活口也没有，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方天豪走到崔道融面前，抱拳深深一揖，「这份恩情，我方家班铭记于心，此后但有吩咐，我方家班必当马首是瞻！」
戏班众人皆起身抱拳施礼，一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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