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这一次我真的走了。”
方天对着重新修葺一番的坟墓,恭恭敬敬地磕了四个头。
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壶温热的老黄酒,陈年酒酿不仅没有增加酒香气,反而有了一种腐朽的味道。
酒液也是浑浊异常,可偏偏他师傅江天城最喜欢,因为这壶酒才两个铜板。
“不是小天不给您好酒,而是这老黄酒也许是那户酒家酿造好的最后一坛了。
随着老一辈逝去,新继承酒铺的晚辈,必然是要养家糊口的,又哪里会守着这一份不赚银子的匠心呢?”
方天重重地把酒放在了地上,随后又不好意思似的掏出了一壶看着就非常精致的酒酿。
“这春风醉一两便值一贯铜钱,也一起孝敬给您老人家了。”
他摸摸脑袋,露出狡黠的笑容盯着坟墓。
方天也只有会在熟人面前展露少年心性了,但随着他认识的敬重长辈慢慢离开人世,他已经很少流露了。
当今在世,恐怕也唯有黄伯一人能够看到方天这般了。
在别人面前他是冷酷的杀人狂魔,可在长辈这里,方天只想当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走了,师傅,祝徒儿好运吧。”
方天起身,转头,离去,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他的目光印上了天边那一抹璀璨而又短暂的烟霞。
两壶酒都被方天打了开来,一股醇香与一股腐朽相互交杂弥漫,变成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浓厚异香。
方天也好像品尝到了鲜甜的味道一般,露出一丝笑容,渐行渐远。
而原地的酒液,那一壶便宜的老黄酒,不知何时滴落到了地上,融入了坟前的土壤,却不见半点湿润。
至于那壶春风醉依旧原封不动的在那。
————
“这就是清河郡城吗?当真是一座宏伟的大城。只是不知这虚假的盛世繁华还能存在多久啊…”
方天买了一只小毛驴,看起来是刚成年,勉强能拉磨的样子。
他没有买膘肥体壮的大马,也没有雇佣奢华的私人马车。
就是买了一头小毛驴,倒骑在它的背上,不急不缓地行驶着。
在某种方面,驴的耐力是比马儿好些的,也可以边吃边走,算起来,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说起来,也是缘分,那还是方天在另一座县城的屠宰场补充盘缠时,他一眼便相中了这头差点被宰杀的小毛驴。
小毛驴有点灵性,一双水溜溜的大眼就盯住方天不放。
当时方天就动容了,立马下了决心买下,觉得这头毛驴与他有缘。
他好说歹说,甚至不小心从腰间掉落了一把匕首,这才让屠户喜笑颜开的拿钱放驴。
“驴兄,往那边稍稍,我们要进城去了。”
“嗯昂,嗯昂。”
方天点了点头,到了城门前,清河郡城四字更加的苍劲有力,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守城将士一个个神情肃穆,认真的盯着来往的百姓。
方天下了毛驴,牵着它,慢慢等着队伍前进。
韬光养晦,扮猪吃虎与装憨是他一贯的作风,到了一个新地方,肯定不能有太过显眼的表现。
他是在凡间无敌了不错,可要是落入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还是很麻烦的,更不用说可能会有游戏人间的仙家高人!
不要以为这种可能无限趋于零,但方天稳中求稳,一定会把这极其微小的几率,掐灭在萌芽之中。
他是要求仙问道不错,但方天可不会把自家性命交付在一个神秘的修仙者手中,谁知道他是正是邪。
趁着这个排队的时间,方天仔细观察着四周,他看到了看似严肃,实则接受贿赂的守城士兵,也看到了风尘仆仆的商队,还看到了紧张谨慎的走镖人。
说不定,也有许多和方天一样伪装得很好的高手!
想到这里,方天头变得更低了,就像是一个才出来见见世面的愣头青。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他了。
方天刚交完入城的五块铜钱,却被另一位士兵长官拦了下来。
他一脸猥琐的笑容,说道:
“畜生入城,需要额外收费。”
士兵指了指小毛驴,意有所指。
方天一脸如沐春风的笑意,不住地哈腰点头。
“是是是!这位大人。”
交完铜钱,方天又一脸犹豫,随后一咬牙、一跺脚,悄悄拉过了士兵。
“大人,这是小的孝敬您的,带您的弟兄们吃酒去!”
方天极为不舍地掏出了还带着余温的铜钱。
那士兵长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拍了拍方天的肩膀。
“不错,是个会做人的。”
闻言,方天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一口白牙非常惹眼。
“等一下!你怀中那个是什么?”
方天赶忙捂住,“这,这,大人,这是长辈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别…”
“拿过来吧你!嚯!真的很不错,喂,小子,这个木雕归我们了,没有意见吧?”
士兵长官似笑非笑,方天欲哭无泪。
“小人,小人不敢有意见。”
“很好,带着你的小毛驴进城去吧。”
“多谢大人!”
一走进城,方天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去,化作淡漠的表情。
“我方某人的银子不是那么容易拿的,想要拿,便要做好家破人亡的打算。”
他牵着毛驴,打算在此整修一番,找家客栈,准备些盘缠。
这一路走去,方天的眉头是越皱越紧。
采生折枝的乞丐、双目无神的暗娼、面容枯瘦的挑货郎。
事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这大雍是烂到骨子里了。”
他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
方天管不了,也不想管。
那被采生折枝的小乞丐,带着讨好的笑容,不顾身上的疼痛与残疾,甚至还要说一段贯口,就为了得到方天手中的一个铜板。
活得这么卑微,可为之奈何?
“没有想过逃出城去吗?”
趁着递铜钱放到小乞丐破旧瓷碗中的空挡,方天在小乞丐耳边低语,那一幕,活似一个拐卖儿童的坏人。
小乞丐先是沉默,随后展颜一笑。
“小先生说笑了,我们这种人光是活着就已经很困难了,哪里比得上您这样自由的货商。”
他看到方天毛驴身上挂着不少的包裹,以为是来卖货的行商。
“我们在这清河郡城内,完成每日上面发布的指标,尚还能凭借一口馊了的饭菜活下去,可要是出这城去,不说能不能跑出去,不被抓住,就是跑出去了,也不见得能活下去吧。”
这一次,轮到方天沉默了。
明知故问,说的便是他这种人。
“没事的,小先生,感谢您的仗义执言,可这天…”
小乞丐指了指,“您还是别管了,可千万别惹祸上身了。我也是看您面善,才多说了几句。
似我们这等残疾之人,哪里肯有人要?
一旦逃跑被抓住,必然落得个死无全尸,剁碎喂狗的下场,而第二日,便又能看到一个生面孔在这一片区域内行乞了。”
小乞丐悲凉地笑了笑,拱了拱有些畸形的双手,便打算离去。
“等一下!”
方天叫停,叹了口气,又多给了小乞丐两个铜板。
“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感谢小先生,您是我见到的第一位,可能也是最后一位如此善良的人了。”
小乞丐走了,带着苦涩笑容走的。
方天目送着他离去。
“善良吗?”
他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