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苏醒杀人,五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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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雨,带着铁锈和腐肉混合的腥气,如同钝刀子割肉,一下下砸在黎九脸上。他猛地睁开眼,铅灰色的天穹厚重得令人窒息,压得他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无数冰针,刺痛着肺腑。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骨头缝里都透着被拆散重组的剧痛和虚弱。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视野所及,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嶙峋的怪石如巨兽獠牙,刺破污秽的泥地。尸骸。无穷无尽的尸骸。森森白骨支离破碎,与腐败程度不一、在雨水浸泡下肿胀发黑的烂肉交织在一起,铺陈向视野尽头。破碎的布片、断裂的兵刃、难以名状的脏器碎片,混杂在泥泞与枯草间,构成一幅地狱的拼图。几只羽毛暗紫、体型硕大的秃鹫怪物,正旁若无人地撕扯着不远处一具半腐的尸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这里,绝非蓝星。

最后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刺破长空的闪电,对手淬毒匕首破空的锐响,自己玉石俱焚般轰出的、凝聚毕生修为的绝命一掌。紧随其后的,是足以撕裂灵魂的空间扭曲感,然后便是无边的黑暗,和眼前这片死亡沃土。

“嗬……”他试图撑起身体,喉咙里只滚出干涩嘶哑的抽气声。雨水流进眼睛,带来刺痛。更致命的,是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冰冷粘稠的“东西”。它无孔不入,顺着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张开的毛孔,疯狂地钻进体内。

阴寒刺骨!带着浓烈的恶意与腐朽!如同亿万只冰寒的跗骨之蛆,贪婪地啃噬着他的生机,要将他也拖入这永恒的尸骸之列。

绝望的冰冷缠绕心脏。一代国术宗师,毕生追求肉身与意志的极致,难道最终归宿竟是这异界的腐烂坟场?

不!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近乎本能的狂暴意志,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在他体内炸开!这不是外来的力量,这是黎九——蓝星国术宗师,在无数次生死搏杀、筋骨寸断中淬炼出的,烙印在骨髓里的东西!纯粹、野蛮、焚尽一切也要活下去的决绝!

这股灼热滚烫的求生意志,与疯狂涌入的冰冷蚀骨煞气,在他千疮百孔的躯壳内,骤然发生了最激烈的对撞!

“呃啊——!”黎九猛地弓起身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眼球瞬间被血丝充满。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撑到极限的气囊,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体内疯狂对冲、撕扯。煞气冰冷,要冻结生机;求生意志灼热,要焚灭入侵者!骨骼在呻吟,肌肉纤维被无形巨力反复撕裂,血管里奔流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滚烫的岩浆与刺骨的冰渣。

剧痛如同海啸,几乎将他淹没。然而,在这非人的折磨中,黎九那远超常人的悟性,那在生死间磨砺出的、对自身精微变化近乎冷酷的洞察力,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活跃起来。

他“内视”着。

冰冷的煞气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经脉血肉;而那源自自身的狂暴意志,却像失控的猛兽,横冲直撞,虽然本能抵抗侵蚀,却也加剧着自身的崩溃。

不能硬抗!一个念头如闪电劈开混沌。纯粹的对抗,是死路!

电光石火间,黎九脑海深处,那属于武道宗师的经验与智慧骤然点亮!五禽戏——华佗所创,模仿虎鹿熊猿鸟之神髓,引动气血,调和阴阳的古老导引术!其核心精义,在于“模仿其形,契合其意,引动自身气血之神”!以“意”为引,调和内外!

模仿!引导!调和!

这个念头如同灯塔,瞬间照亮了混乱的泥沼。他不再徒劳地驱逐或硬抗煞气,而是强忍着体内撕裂般的剧痛,尝试以自身那狂暴灼热的求生意志为“引”,去主动“触碰”、去“理解”、去“引导”那冰冷的入侵者!

意念沉入丹田,气血汇聚之地。他将那股求生意志所化的灼热力量,观想为一头在体内苏醒的、暴怒的猛虎!虎者,威猛霸道,其意在于震慑、撕裂、一往无前!

意念所至,灼热的力量仿佛受到无形的指引,不再盲目冲撞,而是开始凝聚,带着原始而充满破坏性的威势,向侵入的阴寒煞气“扑”去!但这并非简单的扑杀。黎九的意念高度集中,他在进行一种极度危险的“模仿”与“调和”。灼热的虎意并非要消灭煞气,而是以一种威凌的姿态,强行压制、逼迫着那些阴寒的能量,按照他意念中模糊的“虎形”气血流转路径运行!

奇迹般的滞涩感出现了!

那原本桀骜不驯、充满侵蚀性的阴寒煞气,在那股由求生意志凝聚出的、充满破坏威压的“虎意”逼迫下,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丝被强行纳入框架的迹象!尽管极其微弱,过程痛苦得如同灵魂被烙铁灼烧,但黎九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疯狂对冲的两股力量,出现了一瞬极其短暂、充满撕裂感的“协调”!

如同在即将彻底崩溃的堤坝上,打入了一根细小的楔子!

就是这一瞬!

黎九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昏沉的头脑炸开一丝清明。必须离开!他爆发出残存的力气,如同被剥了皮的野兽,用手肘和膝盖在泥泞与尸骸间疯狂爬行。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滚烫的皮肤,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体内那簇冰冷与灼热交织的“毒火”,剧痛钻心。他爬过断裂的骨头,绕过散发着恶臭的尸堆,血水和污泥糊满全身,视线模糊,每一次呼吸都灼痛如焚。

不知多久,身下的触感终于变为相对坚实的硬地,覆盖着稀疏的枯草。

乱葬岗的边缘!

黎九身体一软,侧翻在地,大口喘息,贪婪地吞咽着腥臭的空气。他瘫在荒坡上,目光越过枯草,远处灰暗天幕下,隐约可见几座低矮如坟包的简陋土屋。

心神稍松,试图积攒力气。

“嗤——!”

一声冰冷刺骨的厉啸,毫无征兆地撕裂雨幕,从侧后方直刺而来!快!狠!毒!带着赤裸裸的杀意!

黎九全身的汗毛在万分之一秒内根根炸起!无数次游走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预警,让他的身体在意识之前做出了反应!腰胯如弹簧般猛地一拧,肩背肌肉瞬间绷紧如弓弦,整个人以一种近乎违背关节极限的柔韧和爆发力,狼狈却迅疾地向侧面翻滚!

“噗!”

森冷的白光,几乎是贴着他的左肩胛骨掠过!皮肉被轻易切开,筋骨被冰冷的锋锐斩断!鲜血如同被挤压的浆果,猛地喷溅而出,在灰暗的雨幕中炸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剧痛瞬间淹没左半身!黎九闷哼一声,重重摔在泥水里,眼前阵阵发黑。

“咦?”一个带着惊讶和浓浓轻蔑的声音响起。

黎九艰难抬头。几丈外,站着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男子。面容苍白阴鸷,眼神如同打量蛆虫。他伸着一根手指,指尖缭绕着一缕微弱却锋锐无比的白芒。刚才那差点将他洞穿的白光,便是此物。

“凡躯蝼蚁,竟能躲开?”青袍修士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像发现了新玩具,“正好,大爷的‘分光剑诀’初成,拿你这贱骨头试剑!头颅献来!”

话音未落,指尖白芒暴涨!一柄三寸长短、薄如蝉翼、寒光四溢的飞剑凭空凝聚,剑尖吞吐着致命寒芒,再次锁定黎九咽喉!杀意更盛,速度更快!飞剑撕裂雨线,尖啸刺耳,直取要害!

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冰冷罩下。然而,黎九布满血丝的眼中,非但没有绝望,反而燃起一股近乎疯狂的冰冷火焰!左肩撕裂的剧痛,此刻如同钥匙,猛地捅开了某个无形的枷锁!

乱葬岗中那强行引导求生意志与煞气短暂“调和”的感觉,无比清晰地重现!尤其是模仿“虎形”时,那股威猛霸道、撕裂一切的意境!

飞剑刺穿身体,带来剧痛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异种能量——驱动飞剑的灵力!冰冷、锐利、凝练,带着操控者的意志,与他体内吸纳的阴寒煞气类似,却更“精纯”,更“有序”!

就在飞剑即将洞穿咽喉的刹那,黎九的悟性在死亡的绝对压力下燃烧到了极致!他体内那两股被强行“调和”、如同毒火般纠缠的力量(灼热的求生意志与冰冷的煞气),被这外来入侵的、更精纯锐利的灵力猛地一刺——

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轰!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被死亡彻底点燃的暴虐意志,混合着强行纳入的阴寒煞气,以及那缕入侵的锐利灵力,在他被飞剑撕裂的伤口处,轰然爆发!黎九的身体,在飞剑及体的瞬间,做出了一个诡异而流畅的动作。重心前倾下沉,右腿如老树盘根般钉入泥地,左肩伤口处的肌肉诡异地收缩、蓄力,整个人呈现出猛虎蓄势欲扑的姿态——五禽戏·虎扑之形!

“吼——!”

一声低沉、沙哑、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咆哮,从黎九喉咙深处迸发!凶煞之气席卷而出,连冰冷的雨幕都似乎为之一滞!

随着咆哮,左肩伤口喷溅出的不再是单纯的鲜血!猩红的血雾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漆黑煞气,在离体的瞬间,竟被一股无形的、充满毁灭意志的力量强行熔铸、塑形!

一只巨大的、完全由暗红血雾和漆黑煞气构成的狰狞虎爪,凭空凝现于黎九身前!

这虎爪凝若实质,指爪弯曲如淬毒弯钩,表面缠绕着丝丝缕缕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仅仅是存在,就让周围的雨点扭曲、排开!它散发着一种纯粹的、不讲道理的破坏力!

“什么?!”青袍修士脸上的轻蔑瞬间冻结,化为极致的惊骇!致命的威胁感让他头皮炸裂!他疯狂催动灵力,想要召回飞剑。

太迟了!

那只魔气森然的恐怖虎爪,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意志,无视了近在咫尺的飞剑,以超越视觉的速度,悍然向前拍出!目标,直指那颗苍白阴鸷的头颅!

时间仿佛凝滞。

青袍修士惊骇的表情才刚刚在脸上绽开。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虎爪,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那颗头颅之上。

没有金铁交鸣,没有能量爆散的华彩。只有一种纯粹的、蛮横到极致的物理性摧毁。

如同朽木被万钧重锤砸中。

红的、白的、粘稠的、带着骨渣的混合物,在灰暗的雨幕中猛地爆散开来,溅射出数丈之远。青袍修士无头的躯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指尖操控飞剑的白芒如风中残烛般熄灭。那柄失去灵力的飞剑,“叮当”一声,无力地掉落在泥泞中。

接着,无头尸体才软软瘫倒,砸起一片浑浊泥水。

世界,陷入死寂。

唯有冰冷的雨滴砸落泥地的噼啪声,和远处怪鸟惊飞的扑棱声。

黎九缓缓收回虎扑的姿态,微微喘息。左肩伤口再次撕裂,鲜血混合雨水流下。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属于人类的、沾满污泥和血水的手掌。目光移向地上抽搐的无头尸体,移向泥泞中溅开的、刺目惊心的红白之物。

那只由他鲜血、煞气、意志、以及掠夺来的灵力熔铸成的魔爪,在完成毁灭一击后,如同幻影般悄然溃散。大部分黑红之气逸散,却有一小部分,带着一种冰冷的“活性”,如同归巢的毒蛇,丝丝缕缕地倒流回他左肩那狰狞的伤口!

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浓郁血腥与毁灭气息的力量,混合着微弱的、属于那修士的生命精华和锐利灵力,蛮横地涌入他的体内!这股力量,与他体内原本的求生意志、阴寒煞气,在他那被强行开辟出的、冰冷的“熔炉”中,开始以一种极其混乱、极其狂暴的方式,被那回流的血煞之气强行揉捏、搅拌!

剧痛再次袭来,如同身体内部在被粗暴地改造。但这剧痛之中,黎九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野蛮的力量增长感!一种……掠夺与吞噬带来的“充实”!

他缓缓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和溅到的温热粘稠。指尖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抹刺目的红白。他低头,看着指尖那抹污秽,眼神深处是死水般的沉寂,以及沉寂之下汹涌的、刚刚被唤醒的某种冰冷意志。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远处秃鹫都惊飞的动作。

他伸出舌头,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指尖沾染的那抹红白。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在口腔弥漫开——浓烈的铁锈腥甜之下,竟夹杂着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灵力残留,还有一丝……属于生命本源被强行掠夺后的冰冷“余烬”。

黎九抬起头,望向灰暗压抑、亘古不变的天幕。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下方那张年轻却已刻满风霜与此刻冰冷魔性杀意的脸庞。

他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扯动,拉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反而透着一种洞悉了某种残酷能量本质的、近乎魔性的弧度。

“修仙?”他沙哑的声音在雨声中低低响起,如同深渊寒风的呓语,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与绝对的掌控欲,“不过能量运用罢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染血的双手,仿佛在看两件刚刚被发现的、拥有无限可能的武器。

“我的道……”黎九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冷的铁块上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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