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国,地处与匈奴对峙的前沿,长久以来,与朝廷始终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更别说如今的陛下是代王的子嗣了。
虽说当下朝政大权握于太后之手,可太后终有离世之日。
这世间,又岂会有比天子生父更为尊贵之人呢?
刘恒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除了在吕后手下求活外,等到来到封国,刘恒还主动娶了吕氏女。
倒吕以后,甚至将他的王后和四位嫡子都染病暴毙,就可以看出他的狠辣和谨慎了。
这是一次寻常的会议,朝廷来年开启战争一定会要代国调兵的,大臣们在讨论如何召集兵员。
燕赵的儿女对胡服马骑都是手拿把掐,对战争是极为积极的,但是战争开启,不能全部都征发走吧,代国也要留下足够的劳动力…
刘恒于朝堂之上正侃侃而谈,言辞滔滔不绝间,忽觉脑袋一阵轰鸣,仿若洪钟乍响,震得他意识都有了瞬间的混沌。
紧接着,眼前似有无数光影交错闪烁,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斑斓的光晕如漩涡般搅动,令他头晕目眩。
刹那间,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仿若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梁柱。
代国的群臣们见状,大惊失色,刹那间乱作一团,随后又迅速反应过来,众人齐心协力,七手八脚地将刘恒缓缓平稳放置于床榻之上。
一时间,整个宫殿内的氛围凝重压抑到了极点,众人皆屏气凝神,惶恐不安地等待着太医令的到来。
未几,太医令神色匆匆,脚步急促,带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来。
他先是恭敬地向众人行了一礼,而后快步走到刘恒床前,伸出两指,搭在刘恒的脉搏之上,微闭双眸,静心凝神地细细诊断。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双眼,微微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大王这是操劳过度,身心俱疲,致使龙体违和,应当安心静养,切不可再为琐事烦扰,需得心境平和,方可慢慢调养恢复。”
那语调,那神情,皆是众人耳熟能详的经典说辞模样,让人难以分辨其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太后到!”
“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不醒?!”
“禀太后…”太医令擦擦冷汗,话语断断续续的解释着…
薄太后满脸心疼地凝视着自己的儿子,继而将目光投向跪于床榻边缘的窦漪房,见其面容之上毫无波澜,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恼怒。
自己的丈夫已然身处如此危急境地,身为妻子的她,怎可这般无动于衷?
因为窦漪房将小孙子刘武都送往咸阳,薄太后本是不同意的。
后来因为年级渐长,容华不在,刘恒宠爱慎夫人而冷落窦氏,这对婆媳间没有了刘恒作为中间的软化剂,可是越看越生厌。
……
“丈夫都已身处如此危险境地,做妻子的竟毫无动容之意?”薄太后言辞间满是不悦。
窦漪房微微一怔,旋即神色镇定,不卑不亢且条理清晰地回应道:“臣妾身为代国王后,自当以大局为重。若连臣妾都慌乱无措,恐非大王所愿见之景象。
于这宫廷之中,一举一动皆关乎朝局稳定,臣妾不能因一己私情而失了分寸,唯有镇定自若,方可保各方安宁,亦不负大王平日之期许与托付。”
薄太后冷笑一声:“哼,大局?哀家看你是心中根本没有恒儿。平日里你与恒儿相处,也不见你这般心系大局,如今倒在哀家面前说起漂亮话来了。”
窦漪房微微皱眉,仍保持着端庄的仪态:“母后,本宫与大王夫妻多年,其中情谊岂会浅薄。
但您也知晓,这宫廷内外,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多少心思在盘算。若此刻本宫失态,那朝中上下便会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于大王的龙体康复亦无半分益处,于代国更是不利。”
薄太后却并不买账:“你莫要在此巧言令色,你将刘武送往咸阳,可曾想过哀家的感受?
如今恒儿卧病,你却这般冷漠,是不是在你心中,你的儿子如今是大汉的天子,这代国自然就看不上眼了…
也对,你两个儿子,一个是大汉的天子,就等着另一个继承了这代国之后,我这个老婆子倒要看你的脸色了。”
窦漪房心中一紧,但语气依旧沉稳:“母后误会了,刘武送往咸阳也是为其长远打算,大王也是同意的,与大王的父子情分从未有过丝毫削减。
本宫只盼大王能早日康复,再理朝政,使我代国繁荣昌盛,万民安居乐业。至于其他无端猜疑,母后还是莫要轻信为好。”
薄太后气得站起身来:“无端猜疑?你看看你,哀家的儿子在这床上生死未卜,你却还在这跟哀家打官腔。哀家只看到你对恒儿的疏离,你根本不配做这王后!”
窦漪房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冷峻:“母后慎言。本宫的王后之位乃陛下亲封,本宫所作所为,皆问心无愧。大王如今需要静心调养,母后这般大动肝火,惊扰了大王,又该如何是好?”
薄太后指着窦漪房,手指微微颤抖:“你……你还敢指责哀家?你这忤逆不孝之人!”
窦漪房冷着脸默不作声,不打算和薄氏辩论,反正被说几句她也不会掉层皮。
的确,她两个儿子都要上桌吃饭了,她等这一天…也等很久了…
刘邦就是中风走的,所以对于刘恒的状态,太医只能拖延,但是私下里也都透露出来,代王已经不好了…
窦漪房写好信件,交给传令官,让他把消息传到咸阳皇宫里去。
………
“水…”
“水……”
幽沉静谧的内室之中,刘恒那气若游丝的声音,仿若一片枯叶飘落于平静湖面,轻轻打破了原有的死寂。
窦漪房本就心弦紧绷,此刻自是听得真真切切。她莲步轻移,悄无声息地靠近床榻。
映入眼帘的是刘恒那毫无血色、如纸般苍白的面庞。
心底一阵刺痛,然仍强自镇定,声线轻柔温婉,仿若春日微风拂过柳梢:“大王,我在。”
刘恒神志尚清,闻得此语,心内不禁微微一震。
时光仿若倒流,回溯至往昔那恩爱情浓之时,这般温柔的语调,于他而言竟已是许久未曾领略。
“梓童,我……”刘恒只觉周身仿若被无尽的疲惫与沉疴所缚,每一寸肌理都在诉说着无力。
他语调中满是落寞与哀伤,“我感觉身体好沉,我可能要走了……”
窦漪房向以冷静自持著称,然此刻,那素来沉静如深潭的眼眸之中,亦难掩悲戚之色,泪花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眼前之人,乃是与她携手走过风雨数十载的夫君,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依靠,又怎会不悲痛万分?
“别哭……让武儿回来吧,告诉启儿,武儿的爵位由他决定,这代国……武儿继不继承由启儿说了算,朝廷削藩,我作为陛下的父亲,要还给他一个完整的代国。”
言至此处,刘恒面容之上浮起一丝苦笑,似自嘲,又似对命运无常的无奈叹息:“梓童,你不会怪我不给你当代国太后吧……”
窦漪房双唇微颤,眼中泪光闪烁,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心中通透,自己的儿子已然贵为天子,这天下之尊的荣耀背后,岂会因区区一个代国太后的封号而有所增减?
她在这大汉之中的地位与尊荣,又岂是一个封号所能界定?
……
这一年的寒冬,仿若裹挟着蚀骨凛冽之意,妄图将往昔的某些斑驳痕迹悄然抹除于岁月长河之中。
传信的士兵面色凝重,带着那令人难以接受的噩讯匆匆奔赴咸阳。
“你说什么?”刘启瞪大双眸,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与不可置信。
“陛下,代王薨了……”士兵低着头,不敢直视刘启那瞬间变得煞白的脸。
刘启顿觉眼前一黑,仿若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崩塌。
在一旁的刘武亦心下猛地一惊,眉头紧锁,满心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传信之人速速退下。
“陛下,兄长您怎么样?!”刘武急忙上前,满脸关切地探问着刘启的身体状况。
刘启被身旁之人抢先扶住,免去了向后倾倒。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士兵又拿出一封信,单独递给了刘启。
“回陛下,这是代王后单独写给您的书信。”
刘启没有避讳众人,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去看的,直接打开看完书信后的内容。
刘启的目光复杂地落在面前年仅十二三岁的刘武身上,那眼神似穿越了层层迷雾,用一种极为缥缈空灵的语气道:“武弟,你替我回代国一趟吧。”
刘武微微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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