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兴朝平昌元年,隆冬。
屋内铜炉香炭缓缓燃烧,吐出缭绕烟气,暖洋洋的。
十几个美女纤臂轻扬,于堂中翩然而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宾客们觥筹交错。
今日范府宴客,来者皆是京中显贵。
范钧奕举起酒杯,正欲与众人共饮。
一名侍卫匆匆而来,身上的寒气凝结成了一层薄霜。
他凑在范钧奕耳边耳语几句。
范钧奕大惊,快步随他出门。
宾客们见状,也纷纷披上毛绒大氅,脸上带着温热的潮红,出门探个究竟。
院中,一人靠在树下,已被冻得硬邦邦。
那人僵硬的脖子上还拴着一条冰冷的大铁链。
“哟嚯,不会真死了吧?”
范钧奕脸上带着刻薄的笑意。
他蹲下身,仔细打量着。
“范钧奕,你对少爷做得太过分了!”仆人槐序愤怒地指责,声音中带着颤抖,“我家老爷已经被你爹……”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范钧奕的冷笑打断了。
“陆有年一个宦官,妄图把持朝政,他这是自寻死路。”范钧奕轻蔑地回应。
宾客们远远瞧见这场面,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那是陆有年的养子吧,活得真惨,死了也算是解脱。”
“啊呸,我看他是死有余辜,陆有年得势那些年,他坏事可没少干!”
“就是,那时候他多威风,羞辱我们,欺压百姓!”
“老百姓都在背后笑称他为‘京城四胁’之首,简直是过街老鼠,死不足惜!”
……
范钧奕用两根手指死死捏住了陆羡的下巴,“哼,这样就死了,真是便宜你了。”
“不管老爷做了什么,少爷是无辜的呀,他和你之前不是朋友吗?”少年质问。
“朋友?”范钧奕手指暗中用力,像是要将陆羡的下巴捏碎一般。
“要不是这样,我怎会大度地收留他照顾他。
不过嘛,我们范家可不像你们陆家,什么阿猫阿狗都养。
我们不养闲人,既然他痴傻了,只好将他拴在这院中当条看家护院的好狗。
没想到陆羡他连当狗都这么没用!”
就在他得意之际,忽然间,天空风云突变。
已经冻得僵硬的陆羡回温了,居然还睁开了眼。
范钧奕脸色煞白,吓得踉跄,跌坐在地上,“诈……诈尸啦!”
宾客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叫连连,一时间,场面变得极度混乱。
有人快速溜走,有人吓得跌倒在地,甚至有人直接尿了裤子。
原来的陆羡的确是死了,现在这具身体里苏醒的灵魂来自21世纪。
来自一个与宿主同名同姓的人。
作为历史发烧友,“大兴朝风云”的忠实听众,他刚才听着那二人的对话以及断断续续涌上的记忆,他总算是搞清楚了。
一场车祸竟让他穿越到了大兴朝末年,一个虚伪迷醉,暴力血腥的乱世之中。
宿主本是陆家宗亲的儿子,被大宦官陆有年收养,前途光明。
好景不长,先皇四十多岁就驾崩了。
陆有年失势,宿主也从云端跌落。
宿主虽是宦官的儿子,可他从小和京中世家公子长大,素有交情。
所以对于士族来说,他和他们的圈子沾边。
新皇帝的舅父张威发迹前,为了搭上陆有年的关系,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宿主生父的二儿子。
所以对于外戚来说,陆羡和他们也多少沾了点亲戚关系。
最重要的是,宿主“识时务”的疯了,不再有威胁,外戚和士族集团都决定放过他,让他当上了吉祥物。
范钧奕作为太尉的大儿子让破产的疯子住到了他府邸中,为的只是提高他作为顶级世家子弟的口碑。
背地里是恨不得把宿主往死里欺负。
鸡没什么稀奇,满大街都是,可凤凰沦落成的鸡,多得是有人想去戏弄一番。
什么情谊?呸。
什么气度?呸。
宿主天天被铁质的大狗链子拴在院中,风吹日晒。
只有陆家家仆槐序偶尔趁无人注意的时候照顾下他。
“少爷,您……”槐序瞪大双眼,恐惧的眼神中涌动着一丝欣喜,“还活着。”
陆羡站起身,全然不顾脖子上还拴着狗链,只是睁着眼睛,好奇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对呀,天空是这个样子的……
对呀,雪是这个样子的……
九岁那年他因为生病失明了,在黑暗中生活了十一年。
时间太久,久到他对天空白雪的记忆都模糊了,没想到一朝穿越,竟然可以再次看见了。
这一刻,他感动得有点想哭,又止不住咧嘴笑。
“狗东西!你是人是鬼?”
范钧奕的怒骂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羡斜睨,弯下腰,“哎哟,范兄,你怎么在地上坐着,多凉啊。”
他伸出了手。
范钧奕犹豫片刻,抓住了。
陆羡漾起一抹坏笑,趁他还没站稳,一松手,他又重新重重摔到了地上,这下两片屁股蛋子估计得裂得更开。
“你找死!”范钧奕气得吹胡子瞪眼,腾地站起来,暗暗抚慰了一下屁股。
“看我今天不剥了你的狗皮!”
范钧奕咬牙切齿,出手掐住了陆羡的脖子,手臂青筋暴起。
槐序想上前阻止,却被陆羡拉住了。
陆羡被扼着脖子,神色淡定,“范兄,你可想清楚了,是杀我重要还是维持你大气谦和的形象重要?那边看热闹的人可不少。”
范钧奕瞥了一眼宾客,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松开了手。
吉祥物可以被玩弄,但不能被玩死。
至少不能是在明面上被玩死。
陆羡淡淡一笑,扯着嗓门,提高了音量,生怕远处的人群听不见。
“范兄,刚才我脑子冻抽抽啦,多有得罪。
不过我必须得感谢你,你这一掐,我脑子一紧,神志居然恢复了。”
这话立马让宾客群炸开了锅。
“什么?陆羡那个窝囊废不疯啦?”
“皇上已经大赦天下,那他岂不是也……”
“哼,那又如何,我和你们打赌,他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
陆羡装模作样地对范钧奕鞠了一躬,“在我疯病期间,感谢范兄收留。”
他直起身,拉了拉自己的狗链,“如今我这病好了,不便再多叨扰。”
范钧奕满腔怒火,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吩咐手下放人。
陆羡被放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既然老天让他穿越到这里,还赐给了他光明,他定要好好重活一世!
此时新帝元义刚登基一年有余,天灾频频,涌现大量流民,各地都出现了造反,大兴的国祚已进入倒计时。
作为手握历史剧本的人,他只需要找到历史上最终的那位胜利者就能逆天改命,稳稳平步青云啦。
不过,他心里清楚。
今天一旦踏出这个门,他的头就算是拴在裤腰带上了。
他能活着,是因为他疯了。
上好的活广告,用来宣传外戚、士族有多么宽宏大度。
而他现在恢复了神智,他立马就会从人人都喜欢的活广告变成眼中钉肉中刺。
宿主是个二百五,没什么大才掀起风浪。
但他老家阵阳还有一票陆家宗亲,在当地都很有势力。
由于和当权外戚张威有姻亲关系,并未被陆有年之事牵连。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深。
朝中那些老狐狸都不是傻子,绝不会给鸡变回凤凰一点机会。
所有人在背地里都想杀他。
至于谁会先动手,什么时候动手,怎样动手,他无预料。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必须想办法先把命保住,这个生死游戏可没有存档功能。
陆羡头疼,别人穿越过来不是皇子就是皇帝。
再看看他。
上不受显贵通融,下不受百姓爱戴,无权无势,一来就是众矢之的,为保命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