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范钧奕得意的小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这把他定要一雪前耻。
陆羡神情自若,语气轻描淡写,“不过就这么下棋没意思,赢了也没成就感。”
雅士们一片哗然。
有人忍不住发出嘲笑声,“陆兄,你是不是疯病还没有好,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也有人摇头,眼神复杂,“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估计一会儿连在棋局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更有人眼神深沉,一副高手姿态,“这下棋,最忌自大,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个陆兄啊,既不知对手也不知自己,这要是赢了,我高某人今后砸棋断琴,自当隐居山林。”
范钧奕听着雅士们的话,心里飘飘然。
他对陆羡的鄙夷都快溢出眼眶,陆羡之前能赢靠的是小聪明,是运气,陆羡始终是那个干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的败家子。
“那你想怎样?”他表现出大度之姿。
在下棋这事上,他怎样比都无所谓,赢陆羡是不费吹灰之力。
“咱俩增加点趣味,上上难度,下盲棋,你我二人站在一旁,背对棋局,由一人按照咱俩的口述落子,敢吗?”陆羡的嘴角微微上翘,扬着轻蔑的微笑,眉头轻挑,满是自信。
咄咄逼人的狂妄背后,是他深藏在心中对赢面的计算。
他从小就喜欢下棋,围甲联赛是一场不落,虽说不是天赋异禀,也算是业余中的佼佼者,后来眼睛看不见了,他也就不想再下棋,一个瞎子生存都困难,玩这些做什么。
他哥哥一直很忙,学习很忙,工作很忙,就是这样一个忙得因疲劳而死的人却会挤出时间鼓励他,陪他对弈,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解。
他开始不断练习,自己在心中复盘棋局,在心中自己和自己对弈,在脑中进行棋局推演。
失落和疲惫常常使他想放弃,但只要想到再坚持一点,再努力一点就能让哥哥看到他的进步,他便有了勇气和动力。
以他的技术直接对阵范均奕没有赢面,但若是换成练了多年的盲棋,他的胜算便会大大增加。
盲棋要求棋手在脑海中构建一个虚拟的棋盘,棋手在没有棋盘和棋子的参照下,完全依靠自己的记忆力来记住每一个棋子的位置。
除了记住棋盘上的棋子位置,棋手还需要在头脑中进行复杂的计算,评估不同棋步的优劣,制定战略和战术。
盲棋对棋手的记忆力、计算能力、空间想象力等等的要求都比执棋对弈提升了数个难度。
可综合要求高的东西往往就会削弱对某一项技能的依赖,盲棋恰好会一定程度上减少纯粹棋艺的优势。
雅士们听到盲棋的要求,已经确定陆羡再次疯了,下棋都不咋样的人还敢要求下盲棋,真是屎壳郎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范钧奕怔了怔,这个提议也出乎了他的意料,盲棋他可没下过。
但他要是不应战,别人岂不是会以为他怕了。
他瞅了瞅陆羡笑眯眯的模样,当即下了决心,比,必须比,必须得比盲棋。
陆羡那猪脑子都敢比,他又有什么不敢的。
“好呀,就比盲棋。”他想起自己此前不久因为陆羡挨的两记耳光,生出个主意,“既要增加趣味,不如再加点赌注,输家自打两个耳光,怎样?”
“好呀。”陆羡爽快答应。
范钧奕的腰板挺得笔直,“欧阳兄,平日你鲜少参加雅集,不如这次就劳烦你为我俩放棋。”
他故意选中了欧阳翊,众人皆知欧阳翊乃大雅君子,绝不会因为他的范家身份做偏袒之事。
他就是要让大家知道,他赢陆羡靠的是实力,赢得堂堂正正,让耳光飞得更响。
欧阳翊微一颔首,“我的荣幸。”
他坐于亭中,眉间带着淡淡笑意,温润如玉,面前放置着棋盘和黑白棋子。
范钧奕执黑先行。
范钧奕率先二连星,陆羡星小目。
范钧奕黑棋挂角,陆羡直接来了个秀策的小尖。
陆羡眼神深邃而专注,秀园里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他心中的棋盘。
每一颗棋子在他的脑海中都有其明确的位置,宛如宇宙中的星辰,井然有序而又充满变数。
听着范钧奕每一次落子的描述,陆羡的脑中便会迅速重构棋局,分析其意图和可能的陷阱。
棋局在脑中如同激流般翻腾,每一次棋子的移动都会引起巨大的连锁反应。
棋盘纵横各19条线段,共有361个交叉点,每一步都有着千万种选择,几何倍增长的计算,陆羡尝试着从数以万计的可能性中寻找那一条通往胜利的路径,每一个步都像是在暗夜中的一步步探索。
开局不久,范钧奕已喊数次“打吃”,他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愉悦气息。
雅士们连嘲笑都懒得再嘲笑,甚至有人去一旁自顾自聊起了天,没兴趣看这场无悬念的比试。
槐序额角冷汗涔涔,看起来比陆羡还要紧张。
他不懂棋,但欧阳翊告诉他,打吃就表明对方某个子或某些子仅剩一口气了,如果置之不理,下一手就会被提子,棋都被吃完了,就像打仗士兵都没了,还怎么攻城略地。
所以每次范钧奕喊出“打吃”,那声音直击槐序心脏,使得他呼吸加速,心像悬空了似的不安。
没一会儿,范钧奕打吃之后直接吃掉了陆羡的三颗白棋。
范钧奕啧笑,“陆兄,就你这水平,我劝你还是直接认输为好,免得最后输得难看。”
陆羡没有搭理他,完全沉浸在脑中的棋局之中,下盲棋,必须要投入所有的注意力,一开始凭借记忆,所有棋子都还记得清,越到后面,越是复杂,记忆也越是困难,那时候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
时辰渐渐过去,范钧奕的神情已不再轻松,每步棋思考的时间也大大增加。
当他喊出一步时,欧阳翊好意提醒,“这个位置已经有一颗黑棋了。”
范钧奕一愣,“什么?我之前有下在那里吗?”他赶忙收敛神识,努力重塑棋盘上的局势,换了个位置。
陆羡眸光略略一沉,“打吃。”
范钧奕脸上闪过惊慌,急忙指挥棋子逃逸,方寸大乱。
雅士们震惊不已,纷纷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将小小的亭子围得水泄不通,颇有当年梧桐棋局之风光。
赵错也被吸引,举着酒杯过来观战,“高手啊。”
“您是说范钧奕还是我家少爷?”槐序请教。
赵错勾勾手指,让他把耳朵靠过来,槐序老实听话贴了过去。
赵错附耳道:“你猜。”
陆羡嘴角隐约弯起弧度,“范兄,我劝你还是直接认输为好,现在算来,就算你搏命厮杀,最好结局也是要输半目的。”
“放你的屁。”范钧奕气得已经顾不上形象,“别以为你这种低劣的心理战对我有用。”
“我只是不想范兄输得太难看。”
“你……”范钧奕正想还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棋盘上有些地方已是模糊。
“范兄,该你了。”欧阳翊提醒。
“我知道,别催我,我在思考如何才能一招制敌。”范钧奕全身都软了下来,腰不挺了,腿不直了,唯有嘴巴还硬着。
眼看大家都等得有了微词,他才不得不落下一子。
接下来的每一步,他花的时间都异常久,而陆羡却落子极快,就像都算好了一样,他心里越来越着急,越着急越乱。
范钧奕不想落人下风,快速喊出。
这不喊还好,一喊大家都朝他投来了奇怪的目光,弄的他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
欧阳翊干咳了两声缓解尴尬,“范兄,最后一个公共交叉点已在上一轮由黑棋占据,棋局已经结束了。”
他早看出范钧奕已有颓势,只是没想到对方竟连棋下完了都没发觉。
“下完了?不可能!”范钧奕转过身,冲到棋盘前打量起来。
真的下完了。
真的完了。
完了。
范钧奕犹如泄气的皮球垂头丧气。
他不仅遭遇了生平第一次败北,还是大败,输了整整31目。
所有的荣耀和自豪都化为乌有,耻辱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观看围甲联赛,陆羡发现,厉害的棋手并不需要在局面上持续领先,但要在局势落后之时不急不躁,寻找翻盘机会。
还要懂得取舍,看轻局部小利,着眼于全局。
陆羡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恰是太有自知之明,纵然是下盲棋,他也没有绝对把握赢过范钧奕。
尤其是在开局前期,范钧奕的记忆还很清晰,他只能不断示弱,甚至舍掉一些棋子自保,让范钧奕掉以轻心。
但随着时间推移,范钧奕记忆衰退,他的优势便显现出来。
正如书中所言,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