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阴三此刻停止讲述，留待芙宁娜消化信息。
不过看见她这呆萌的表情，总还是让黎阴三不经意间翘了翘嘴角。仔细想想，上一次有这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还是在上上辈子看猫和老鼠时吧。一种纯粹的快乐。”
黎阴三不禁开始回忆自己这两生。
第一世平凡，普通。作为芸芸众生的一个，虽说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却也不用担心性命，可以放心的享受着纯粹的活着，虽然短暂，却记忆犹新。
第二世逃跑，苟命。逃过ETO的刺杀、逃过三体人的养蛊、逃过二向箔的降维、逃过光粒的打击、也逃过黑暗森林的清洗，最终死于归零者的归零。似乎这么一看，活了几千万年全在逃跑，还真是窝囊啊。
那自己这辈子准备怎么活呢？还是像三体世界那样？但他好像没有怕的啊，这个世界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吗？
黎阴三发现自己似乎成了提瓦特的‘归零者’，他就像三体世界的祂们一样，可以无视黑暗森林法则。宇宙的一切武器都没有任何意义，祂们是事实上的宇宙最强。
“那，归零者又是怎么活的呢？”黎阴三喃喃自语。
是啊。强如归零者那样的组织，按理来说宇宙一切对他们都没有意义了啊。可是祂们却还有未曾实现的事情，并且还在为之努力，最后无论结果如何，但至少成了一半。
“’归零者‘…为什么叫归零者呢？”黎阴三开始思考起这个他曾经的疑问。
顾名思义，便是想将宇宙归零吧。那么祂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希望让宇宙恢复至田园时代。”黎阴三开始自问自答起来。
这是原著中明确表明的答案，也是宇宙中广为人知的目的。
“那为什么要让宇宙回归田园时代呢？”
任何行为都是尤其原因和目的的。但涵盖整个宇宙，关联无数文明生死存亡，不惜这些也要将宇宙归零，无论怎样的结果都不符合三体宇宙简洁高效的行事风格。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战争？是为了回归？是为了毁灭？是为了拯救？”
黎阴三仔细思考起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而想起的契机就在这个问题里。
“如果是为了战争，祂们明明有更好的手段。数字武器，规律武器……只要祂们想，祂们有无数种更高效的手段，呼吁文明留下物质的归零，得不偿失。”
“如果是为了回归，似乎更有可能。不管是从小说里，还是后来在三体世界自己找到的证据。都能查明那个宇宙曾是10维宇宙，而作为宇宙文明最高级的代表组织，祂们有可能是一路将自己降维后蜷缩在这篇狭小的三维世界里的。正如三维的人不能理解制片人该如何生存，祂们蜷缩在这窒息的三维空间。想必也无比难受吧。那么，是为了回归吗？”
黎阴三喃喃道。似乎这就是答案，但他总感觉不对。
对了，还有小宇宙。祂们大可在小宇宙随意拉伸维度。想在几维生存就在几维生存，不比向整个宇宙广播归还物质来得轻松？
“是为了毁灭吗？，就像战争那样，有无数种更高效的手段，归零只是得不偿失。”
黎阴三没有在毁灭方面多想，他不相信也不愿相信归零者花费不知多少岁月，从高维降到现在只为了这个目的。摇了摇头，投向最后一个猜想。
“是为了拯救吗？可是…真的值得吗？不对，我为什么会觉得不值得？是因为那黑暗森林还是什么？”
黎阴三有些错愣，他有些惊讶自己竟会觉得那样的宇宙不值得拯救。明明他也曾是那片宇宙的一部分啊。
明明他也曾沐浴过感性的光辉，也曾感慨于理性的正确，也曾见识过野性的终末。这些明明都是他曾经历过的，为什么会觉得不值得呢？
“如果现在的我都觉得不值得，那么归零者们，又是怎么下定决心赋予整个宇宙救赎的呢？”
“好像，我曾经也被冠名为’什么者‘。是什么呢？”
黎阴三有了点印象，抓紧想了起来。
记得他刚踏入宇宙时，力量薄弱，只得到处逃窜。途中偶遇过某些可能产生生命的星球。他好像也有’过一把上帝瘾‘的行为，在不少星球留下过一些印记。
似乎是一种独属于他的中二吧。那时他还是这么想。
“当茫茫的宇宙中，两个陌生的文明相遇。他们不会相互开战，而是共同交流技术与人文的知识，而在不断的交流中。他们发现自己的文明竟和对面有着完全相同的印记。最后和谐相处，共同进步。这应该也算是独属于我的浪漫吧。”
黎阴三轻声念叨着自己曾经的理想，应该算得上理想吧。毕竟好像真的成功发生过。他们似乎将留在他们文明印记的文明或是个体，冠宇了某种称谓。
“似乎是——来访者！”
黎阴三好像是想起来了。
轻轻的来访文明的起始，缓缓地刻下自己的印记，不带一丝矫正的约束文明的种子，待到生根发芽后又轻轻的离开，静静的等待星空两颗大树的交枝。
他怎么会忘呢？
“我怎么会忘呢？”
意识里黎阴三这般感慨，而现实中的身体也有所回应。
待一滴晶莹的眼泪落下，没有灯光与镜子，但却由之而折射出了某种亮光，这次芙宁娜看清了。
她看到了这滴眼泪，一如四百多年前在镜子里的她离开时留下的光辉一样。
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期待，同时夹杂着数百年积攒的委屈。但纵有千言万语发问，却还是汇成了一句。
“你…黎阴三？你还好吗？你是镜子里的我吗？”
芙宁娜带着些胆怯的询问，见似乎没有回应她。有些委屈的哽咽，就像寒风中获得依偎的小兽，连询问都是小心翼翼。
黎阴三也在这时回神，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芙宁娜的情绪。
不知怎得，黎阴三感觉内心有种悸动，本该出口的话句在张嘴后就变了。
“我…不…你可以当我是。”
黎阴三能感觉到自己流下那滴眼泪后似乎变得更感性了些，曾记得他必然是直接回绝的。但看到芙宁娜的状态，他竟选了个折中回答的安慰对方。
他好像有种带入了芙卡洛斯和芙宁娜两人的视角，跟着一起经历了五百年的错觉。
他与芙卡洛斯的身份，其实只要下意识的想想就能发觉问题和冲突。他能感受到此刻的芙宁娜是将自己当作了救命的稻草，几百年的委屈需要发泄的渠道。
这不应该是个好事，因为这是她坚守了快五百年的事情，在她的立场上不应该这么直接向一个未知的存在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若他只是普通人，若他是想促成预言的提前，若……
不等他将混乱的思绪整理好。在听到他的话语后，芙宁娜再也维持不住这几百年属于神明的浮夸形象。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没有数百年委屈的爆发。她只是这么趴在桌上，轻轻的流泪。
不知怎的，黎阴三很是揪心。这应该是没道理的啊，他对芙宁娜的相识应该仅限今天，为什么感到心疼。他的理性去哪儿了？
伸出去想安慰却不知触碰何处的手悬在半空，黎阴三看着哭泣的芙宁娜竟然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让林云将石桌表面重组成细绒毯，既是怕冰冷的石桌凉着了对方，也是为求自己心理上的些许安慰。
不对，林云？
黎阴三瞳孔一缩，才发现之前的回忆没有一丝一毫提及到林云。为什么没想到让林云整理记忆？这才发现自己理性被压制的时间正是林云给他的芙卡洛斯泪滴中的记忆之后。
“如果说，那道数百年前的记忆，在对我无害的情况下还扩散了我的感性的话。那么林云又是否受到影响了呢？”
“如果说，我的回忆也是林云为了让我找回曾经的情感的话。”
没有询问林云当面对质，林云绝对不会害他。
他还是有些低估了这个世界对情感的影响，是因为不自觉对这个世界产生的傲慢？还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主旋律是爱人？或者说，其实他也更喜欢这样的自己？
“归零者无数岁月的努力就是为了拯救这样的情感吗？像罗辑说的，总有一天温暖的阳光会照进黑暗森林！”
望着无声哭泣的芙宁娜，黎阴三起身来到她身后。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从背后轻轻地抱起她。
并没有遇到什么反抗，只是能明显感觉到衣襟瞬间被浸湿。黎阴三就这么看着夜空，怀里的芙宁娜渐渐传出抽噎声，
“哭吧，哭出来吧。不管预言还是什么，有我。”
……
今夜的枫丹仍没有人知晓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啊，曾经流传的一个关于露景泉哭泣声的怪谈，在某夜彻底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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