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好,现在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百年好合!”司仪的声音尖得刺耳。
底下的来客开始沸腾,大声叫好,起哄,鼓掌。台上的他害羞的低了头,又抬起眼看着新娘,笑弯了眼,新娘也对着他笑,显出两个酒窝。他们甜蜜得让人嫉妒,让我嫉妒。
我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处,轻轻的拍了三下。我学着宾客的样子鼓掌。台上的他好像和我心有灵犀似的,这时也看了过来,眼神熟悉得让我呼吸一滞。
时间仿佛回到了一年前,我想起那个烟花在我头顶上方炸开的夜晚。
“亲爱的微博用户@钮钴噜您好,由于您近期发布了大量的优质原创故事,系统已自动为你添加认证为微博故事红人,今后请继续发布更多的优质原创故事吧。”
2019年的一个冬夜,我打开微博就收到了这样一条私信。这使趴在桌前的我一下来了精神,我坐直身体,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对话框,又回到我的个人主页看了看后,失望的撇撇嘴,咬牙切齿的把来信人加进了我的黑名单。
果然,又是个闲出屁的、拿我取乐的无聊人。我在想peach,怎么可能一夜爆红嘛。我拉紧马尾,吸了一口气,“加油!”,便开始码字。
我是一个在微博上写文的小透明博主,知名度一般,粉丝数在200左右浮动,我每天在幻想出名,每天靠着泡面度日。生活并没有朝着我期望的方向靠拢,在上海待了三年,除了钱包变瘪,年龄增长以外,我和三年前刚大学毕业的自己毫无差别。
“呼噜呼噜,明天的书友会你要去吗”
我正在码字的时候,手机顶端弹出了一条消息,是大学室友黄梨发来的。当初我选择写文这条道路也是听了她的建议。我们算不上是多好的朋友,只是由于我们都是在异乡打拼,又是同行的关系,让我们成为了联系还算频繁的普通朋友。
“啊?书友会?”
“嗯,会有很多编辑来参加,去吗去吗,说不定你就被挖掘了”
“哈,不会吧”
我嘴上说着不会,心里却开始期待。
舞会这一晚,我穿了一条长裙。和黄梨说的一样,有很多有名的编辑,当然,肯定也会有很多知名度很高的大大。
“哇……”我一下看傻了眼,有签约作家,有粉丝上千万的博主,还有金牌编辑。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金姐,金姐是国内当下最火的出版社的编辑,目光毒辣,一旦被她挖掘,就会走红。这事圈子里人人皆知。
我开始盘算着怎么跟她搭上话,同时朝她的方向移动。
“砰!”这时身后有个男人把我撞得趴下,力度之大,我还来不及思考,鼻子和额头就狠狠砸在地上,痛得我忍不住大叫一声。
“啊对不起!”那个男人出了声,跑过来扶我。
我痛得不自觉的出了眼泪,抬起头盯着眼前这张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后来他告诉我,他叫江南,他对我表达了歉意,还让我记住他的名字,医药费他定会全出。
嗯,我记住了,再没忘过这个名字。
part 2
我站在江边,风把我头发全部吹乱,我懒得整理,就站在那发呆。不愧是江南,他设计的婚礼属实浪漫,让我这个不婚主义者都有些动摇。
江南为了新娘,选择回到新娘的家乡举行婚礼,婚礼现场选在江边,里面是一个以粉色为主调的大厅,一出大厅就能看到江,江上有几只船,发出沉闷的轰鸣。对面大厦的霓虹灯映照在江面上,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可惜不是大海。
身后有脚步声逼近,我不用回头都知道那是江南。“都是结婚的人了,也不知道避避嫌。”
他轻轻的笑了,在我身旁站立,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像两个多年不逢的老同学在寒暄。
我告诉他我去了BJ后一切都好,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合适的男友,生活还算不错。他祝福我,也告诉我他和新娘准备回上海定居。
他翕动嘴唇,好像有话要说,我大概猜到,急忙出言打断了他,我说我要去给男朋友打个电话。我出脚准备走,却被他拉住。
“呼噜,对不起,当年的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有人告诉我——”
“江南!”有高跟鞋小跑的声音。江南一下止住了言。
他立刻松开我的手,我们一起回头看。来人是新娘。她小跑着来到江南身边,紧蹙的眉头稍稍一松,对上我的眼睛笑了一下。
“呼噜,好久不见。”她挽上江南的手臂,还是在笑。她身上是很浓的酒味混杂着香水的味道。
我盯着她,嘴角缓慢上扬。
我想起一年前那次书友会。江南把我扶起来后,主动说,我们加个微信吧。
我揉着还在阵痛的额头,反应有些迟钝。
那个时候,黄梨立刻跑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酒。她手抚上我额头,轻柔的替我揉开瘀血。然后好奇地盯着江南,“可以啊你,什么时候勾搭到的帅哥?”
“胡说什么呀,他撞了我。”我有些尴尬。
当时的江南轻咳了一下,无措的杵在那。
听我说完经过,黄梨有些愠怒,她指责江南的不对,说着我多么善良,最后,她替我加了江南的微信,因为她担心江南跑账,我太善良就那样放过他。
我想起书友会后,我和她还有江南一起去医院检查头部的伤,当江南提出加我微信时,盯着检查报告的她突然“咦”了一下,指着某个地方对我提问,她问来问去,等问题解决完,已是十分钟后,江南再不好意思提微信的事。
我想起在那不久后,黄梨提出和我合租,她百般劝说,在考虑到房租问题,以及我们又是同行之后,我答应了。我搬到她家那天,江南敲了我们的门。那天我终于加上了江南的微信,喜悦冲淡了我的疑惑。说不上喜欢他,就是觉得黄梨有他微信而我没有,好像哪里怪怪的。
我想起很多事,可是如今,站在江南身边的人是她黄梨,不是我,我好像没有任何资格任何理由再提这些往事。
黄梨笑嘻嘻的放下江南的胳膊,拉过我的手,到一个小木桌前。我们在那坐下,黄梨抱歉的,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呼噜,当年的事情真的对不起,那天晚上……”
“好了,”我不想听她那些陈词滥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怎么怪她?应该怪江南。
我想着,下意识回头看刚才待过的位置,江南早已离开。我转过头重新看着黄梨,这个女人跟我记忆里的她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但好像又有什么从未改变,我说不上来。
“你不怪我就好,那后来你去BJ之后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我明天一早就回BJ了,那边挺忙的。”我面不改色的说着谎。
她低头笑,点点头,“那就好。”
part 3
今天是2019年2月4日,除夕,我哼着歌在房间里叠衣服,今年的我依然回不了家过年,但是我有男朋友,有室友陪着我,所以,一切都还不算太糟。
“咚咚。”黄梨敲了敲我的门。
我回头看她。
“呼噜,今晚去公园看烟花吗?”她眼睛里蓄满了期待的光。
“唔…”我有些为难。
她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是和江南有约吗?”
我点点头,感到有些抱歉。
她“哦”了一声,低着头看着地板若有所思。
黄梨和我是老乡,在大学时期又做了快三年的室友,我知道她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父母不爱她,从小也没什么朋友,如果我今天不陪,她大概是要孤孤单单的了。
我于心不忍,又补道:“不过,我问问江南,如果他不介意的话,我们三个一起去看烟花吧。”
她立刻高兴起来,朝我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我也笑嘻嘻的回了一个飞吻给她。
江南并不介意和黄梨同行,于是黄梨兴冲冲的开始打扮。
晚上七点,江南开着车来接我和黄梨。我不住在心里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果然很大。江南是金姐的儿子,父亲是某公司的股东。我还在靠泡面维持生计,和我同年出生的江南就已经开上豪车了。
这时,黄梨轻轻戳戳我的腰间,小声说:“呼噜,你能陪我坐后座吗,你们两个人在前面聊天,我一个人坐在后面的话,会很尴尬。”
我想了想,她说得是,于是同意了。上车前,黄梨打开右边的车门,像开玩笑似的伸出一只手,“公主殿下,请!”
我“噗嗤”笑了一声,“什么啊,我穿t恤牛仔裤,你穿着好看的裙子,你才是公主啊。”然后钻进了车里。黄梨紧跟我也坐了进来。
一路上黄梨和江南都在聊车,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我没想到和我家庭情况差不多的黄梨居然还懂这些。江南有几次从后视镜里看我,有些欲言又止,我笑笑,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漫长的路程终于结束。一下车,黄梨就兴奋的尖叫起来,把江南拉到我身边,然后从后面推着我们走,“快点快点,那边有烟花!”
我抬头看,远处的天空上是一个个光球拖着曳长的尾巴急速上升,在最高空绽放,又吐出五颜六色的火星,满满的落了下来。
我们三人走到河边的长椅旁,我和黄梨坐了下来,江南去给我们买吃的。黄梨今天很兴奋,一直抓着我聊天,她跟我讲她高中跟初恋男友去看烟花的事,跟我讲弟弟没出生前她跟父母来看烟花的事,她跟我讲很多,我不是一个懂聊天的人,只能在旁边静静的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江南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朋友,几句客套话后,江南拉着我去了草坪,留下那个男生朋友和黄梨独处。
我跟江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突然,他抓过我的手放在他腰上,靠近我,慢慢吻了下来。我感觉到他的鼻尖蹭着得我痒痒的。
这是我第一次接吻,紧张得我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烟花在上空炸开,炸得我心跳慢了一拍,又开始偷偷加速。脸颊开始升温,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直冲向耳后根。
我偷偷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他,这个画面,我再没忘过。
除夕夜的第二个周,是我的生日。江南为我操办。
我没有想到,生日会结束后,我和江南也结束了。
part 4
吃过早餐,我跟父母道完别,就拉着行李箱打车去机场。我想快点离开家乡,多一秒,我就多想念一下江南。
拉着行李箱的我在机场的大厅里,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静静的看着门口。像一年前我在上海机场里做的一样。我停留了有那么一分钟,然后转头义无反顾的朝安检处走去。也像一年前。我想,我和江南彻底结束了。
时间回到一年前我的生日会。
今天我穿了和舞会那天一样的淡黄长裙,还特地去理发店做了个发型。江南为我在海边订了个场地,叫来了很多他的朋友。我在上海认识的人也就黄梨。
所以整个场地很热闹,但我却像个局外人。
他的朋友们高声祝我生日快乐,一个一个礼物送到我手里,我一下受宠若惊,我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
吹完蜡烛,他的朋友们聚在一起聊天,江南拉着我去了海边。我曾告诉他我喜欢海,因为我出生在一个滨海小城,海会让我想起家乡,会让我感到幸福,有安全感。
所以江南特地选在海边为我庆生。他还说,以后我们的婚礼要选在海边。我那个时候觉得好幸福,我有这样的男友。
“对了,那个秦然是不是喜欢黄梨?”我和他在沙滩上散步,突然问。
“好像是。就之前除夕,我觉得三个人不太好,就把他拉来挡枪,好像就那个时候吧他对黄梨有点好感。”他低着头,领带被风吹起来,衣摆也在动。我听着他说的,笑弯了眼角。
我们在海边聊了很久,直到有朋友打电话给他,黄梨发了酒疯,靠在一个男生怀里不肯起。我和江南都错愕,黄梨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我和江南赶回现场,黄梨的确如他所说的在发酒疯,她按着一个男生的肩膀使劲摇晃,还在啊啊啊的大声尖叫。
“黄梨!”我急忙赶去扒开她的手,抱歉的看着那个男生。
“贱人!”黄梨立刻挣开我的手,指着我的鼻子就骂,“于秋你这个bz!cnm的!”接下来是难听的各种谩。
于秋是我和黄梨的大学室友,在大学期间和黄梨有不可化解的矛盾。
她骂骂咧咧的晃向江南,倒在他的怀里疯疯癫癫的灌着酒,“嘻嘻于秋,老子要抢你男人!嘻嘻你不是很横吗,整天一副让人高攀不起的样子,老子就是要抢你男人,让你丢人!”
江南皱着眉看我,用不大的力度把她推开。但黄梨依然靠着他,双手挂在他的脖上,闭着眼睛念叨着于秋的名字。
江南的朋友们互相搂着肩,在身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看戏一样。江南沉默了一会,用力扒开她的手,朝我走来。他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我还是摇头表示不在意。
由于黄梨的酒疯出乎意料且破坏气氛,我们不得不提前结束了生日会。黄梨在车上一直低声咕哝着什么,我听不清,也没那么兴趣听。我和江南一路沉默。
“她一直这样吗?”
“嗯?”我反应过来,“其实我之前跟她来往较少,这也是第一次知道她会耍酒疯。”我双手放膝间摩挲。
江南无奈的摇头叹气。“今天可是你生日。”
生日会这天夜里,我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
我扶着快裂开的头起身,接起电话,却被对面的人迅速挂掉。我发现有新信息,是来电人发来的。点进去,是简单的一行字:你男朋友出轨了,在xx宾馆xx房。
这使刚才还在半梦半醒的我完全清醒,我无法确定这是真是假,决定去隔壁问问黄梨的意见再做定夺。
开了黄梨的门,我倒吸一口凉气。再不多做停留,立刻换上衣服冲去宾馆。路程漫长得让我度秒如年,坐立难安。
那天夜里,黄梨的房间空无一人。
后来的事情好像小说,黄梨裹着被单在床上哭得梨花带雨,江南裸着上身声嘶力竭的辩解,我好像在做梦,听不到一点声音。我忘记我是怎么走出的宾馆,好像遗忘一个噩梦那样。
又不像小说,江南后来好像爱上了黄梨,他们开始谈起甜甜的恋爱,江南的朋友圈全是黄梨,我在BJ待了一个月后,看得烦了,终于选择了拉黑。他们好像真的很甜蜜。
part 5
我坐在机场的大厅里等飞机起飞,准备从家乡去往BJ。我突然想起什么,打开手机给那个熟悉的号码发了条消息:我准备回BJ了,见个面吗。
担心他认不出我,又补了一句:秦然,我是呼噜。
秦然,是一年前告知我江南出轨的人。
他喜欢黄梨,我喜欢江南,我们应该是两个本无交集的人。可偏偏,黄梨喜欢江南。
我去BJ后,认识了一个厉害的人,他替我追查了当年的事。画面拍到秦然和江南曾出现在走廊上,江南很激动的说什么,秦然抓住他的肩,做出求人的手势。画面的最后,两个人一起进了房间。那个房间,就是我捉奸的地方。
监控显示,这个画面出现的时间,是我到达宾馆的前两个小时。
我戴上耳机,开始单曲循环《Melody》,大家都在玩梗,只有我,听红了眼眶。我想起一年前分手后,我一人前往KTV,声嘶力竭的唱着情歌,哭得像一个被人扔进垃圾桶的丑娃娃。我还想起那件生日会上的淡黄长裙,之后的日子里我再没穿过。
飞机很快起飞,又在BJ降落。我拖着行李箱马不停蹄的去了秦然工作的地方。公司下面有个咖啡厅,我就在那等他。
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杯美式咖啡不加糖。
秦然很快出现,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整个人斯文得不行。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我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他一定没想到我能查出那个手机号是他,所以才放心的不停用。
“嗨。”他简单的跟我打了个招呼。坐下来,翻开菜单。
我点点头,当做回应。接着直入主题,“我知道之前给我发微博的人是你。”
他抬起眼,在我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又故作掩饰的说,“什么微博?”他笑笑,转向服务员,“给我来杯跟她一样的就行,谢谢。”
我看着服务员离去的方向,又盯着他,“从16年十月份开始,也就是我辞去工作转行写文开始,就有各种各样的垃圾号给我发消息,奇怪的是,每天只会有一条私信,私信内容多变,有跟我说被网站选中的,有跟我说要跟我签约的,甚至有装成微博官方跟我说我得到微博认证的。可都不约而同的跟我写文有关。”
他脸上有了细微的变化。
“起初我以为是无聊的人在捉弄我,可是我离开上海后,再没人给我发过讯息。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谁会无聊到每天给我发骚扰消息?又这么巧去了BJ后再没收到?”
我双手放在桌上,右手有节奏的敲打。“经过我一番努力,终于查到了东西。”
我不再说下去,盯着他。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查了IP,又根据IP查到了你。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江南,你和我无冤无仇为什么做这些?接着我往下查,发现你是黄梨的表哥。”
“关你屁事?”我话音未落,他便急忙打断我。
我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这算什么?表哥对表妹变态的爱?”
我好像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立刻站起身,瞪着我。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不要造谣我。”
他转身准备离开,我赶忙出声:“等等,你既然是江南的朋友,为什么不直接把黄梨介绍给他认识?”
他突然笑了,叉着腰转身看我,脸上写满了得意,他说的话让我反复念叨,终于领悟。
他说,一石二鸟,这样才顺理成章。
我看着窗外,是两只海鸟掠过海面的身影。
突然,我感到一块石头终于在我心里落地。即便秦然什么也没说,那天那个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再去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