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城是毗邻“夜叉”控制区的边陲小城。“夜叉”就像地球上古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知道它们准确的盘踞地点,同时它们似乎对人类的科技了如指掌,即便最先进的雷达也只能在它们接近人类定居点时测算出它们大致的行动轨迹,却无法找到它们确切的来处。
所以羽城这样的地方就最容易成为它们首当其冲的劫掠目标。
这次也不例外。
但这次也是个例外。
从来没有过这么多机器人入侵者一次性被包了圆。虽然五十六战队还是付出了六条性命的代价,但是这辉煌的战果足以让牺牲者含笑九泉。
羽城上空的滚滚黑烟下,战场上机器人的“累累白骨”边上,代号六十四坐在地上,看着那名新兵将那名女孩领到了跟前。
代号六十四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个头很小,本来就宽松的衣服被炸烂之后显得更加肥大,看上去就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套上了一块垃圾箱里捡来的破布。她的眼睛很大,目不转睛地懵懂着看着代号六十四。
代号六十四从没在战场上遇到过遗落的难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被这对目光逼得左右看看众人,试图抓个倒霉蛋过来替自己询问对方,结果队员们默契地一个个把头扭向反方向,没事的也给自己找点事做。整理残余装备的整理装备,照顾伤员的照顾伤员,钉子带着那个不成器的新兵在机器人的尸堆里搜索有价值的东西,肥庄干脆干起了抬尸体的营生。
代号六十四见状,无奈地摇摇头,仰脸看着女孩,挠挠脑袋,问道:“你家人呢?”
女孩摇摇头。
“你不会说话?”
女孩还是摇摇头。
代号六十四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是吓得失语了……”
这时,钉子远远地指了指代号六十四,示意那新兵过来。新兵便提着一个东西吃力地走到代号六十四身边,把那个东西往代号六十四屁股下面推:“队长,钉子哥让我把这个给你当凳子。”
代号六十四低头一看,是一截机器人的腿,腿粗得和代号六十四的躯干一样,腿根和“膝盖”已经断开,断面上是撕裂的痕迹,仿佛可以感觉到那个机器人的“痛苦”。这截腿的外皮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弹痕,都是来自于其自己的同伙。
代号六十四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了这截腿上,又把一只脚踩在上面放松,不住摇晃着,心里的骄傲不可避免地呈现在了他的脸上。
突然传来一声抽泣。
代号六十四抬头环视,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女孩身上,只见她不知为何哭了起来,抽动的鼻子带着肩膀一起不停耸动,小手抬起擦拭着眼泪。
代号六十四有点手足无措,起身走到女孩面前。长这么大,他和女孩子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不超过十句,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毫无办法。
能战胜多少敌人,也不见得能战胜一个女人。
他想了想,冲周围喊道:“谁有手帕?”
一名队员冲他疲惫地说道:“队长,咱们谁出来带那玩意儿啊?连块纸都不称。就贴身儿还有几块儿碎布,可除了铁锈味儿就是血腥味儿,要不您问问她要不要汗臭味儿?”
旁边几名队员一起格格坏笑起来。可那女孩儿却突然哭得更伤心了,从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代号六十四立刻明白这是手下在和自己开玩笑,他板起脸来喊肥庄:“大脸盘子!去把这个不懂事儿的拉那堆儿废铁里枪毙十分钟。”他边说边偷偷看看女孩有没有被逗笑。
女孩双手捂着脸,眼泪渗出了指缝,顺着手背流下来,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肥庄愣了一下,随即听出代号六十四也是调笑,便笑着回了句“好嘞”,快步走到那队员身边不由分说拉起他就往“尸堆”里走。
“哎……哎……来真哒?”
“别废话了,大哥……你正好来帮我整理整理战利品呗……”
二人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走向了“尸堆”。
代号六十四搀着女孩的手臂,带她走到那截机器腿前:“坐会儿吧。”
女孩看着机器腿,发起了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涌出。
代号六十四见状,连忙说:“别害怕,死了,死了!”
谁知女孩听到又哭得更厉害了。
代号六十四打了自己一巴掌:“哎呀,什么死了?它们哪有性命?就是机器,机器,只不过用不了了,坐吧,别怕。”
女孩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旁边有队员起哄:“队长,你给唱首歌吧?”
代号六十四笑了笑:“唱歌……管用吗?可惜,我不会唱歌,我只会唱戏,要不,我唱段戏给你听听?”
女孩依然直勾勾看着那截机器腿出神。
代号六十四清清嗓子,大声唱了起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女孩突然呆呆地扭头看看代号六十四,呆而直的目光吓了代号六十四一跳,随即看到女孩径自走到那截腿跟前转身坐下,用手轻轻摩挲着那截腿,看上去充满了好奇心。
队员们纷纷起哄,代号六十四松了口气,在女孩身边坐了下来,他不敢直视她,只能偷偷斜眼观察。
这女孩的五官十分俊俏,如果不是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肯定会被她脸上厚厚的黑色油泥蒙蔽。她的目光中有些东西,是代号六十四从未见过的。他之前在孤儿院和星尘部队里见过的女性,双眸里除了单纯就是狂热,而这个女孩眼中,只有平静。
代号六十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家里人呢?怎么撤退的时候没等你?还是你……迷路了……”
女孩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平静地坐着,抚摸着身下这条机器腿。
代号六十四觉得这女孩一定经历了巨大的苦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想了想,真诚地对她说:“请你放心,无论到任何时候,我们都会保护你们,这是我们的天职,是我们的责任。”
女孩突然扭头直视着代号六十四的眼睛,代号六十四如释重负地冲她笑了笑。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马达声,沿着半空越来越近。队员们不由得纷纷起身抬头,看到一架巨大的三旋翼运输机从天而降。
代号六十四松了口气,站起身来看看运输机:“走吧姑娘。”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代号六十四的胳膊,他低头一看,那女孩正在冲自己微微摇头。
代号六十四诧异地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女孩还是微微摇头。
钉子从远处跑了过来,拉了代号六十四一把:“队长,赶紧撤吧。”
代号六十四看着女孩的眼睛,她的目光平静而坚定,他意识到她是不可能跟他们一起走了。
但他做不到什么也不做就把这样一个女孩丢给这么一座空城。
他想了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黑色徽章,递给了女孩。
钉子瞪大了眼睛:“你疯了?上次给老头那块还没要回来呢!这种东西不能总这么往外扔啊!”
代号六十四笑眯眯地看着钉子:“不就是块儿牌子嘛,再说,我丢了上次那块儿,你看,我升官儿了吧?这次我再丢,你说我是不是还会升官儿?”
“你这次又立功了,不管丢不丢徽章,都会给你说法。”
“不是给我,是给咱们战队。”代号六十四一边说着,一边从左手上解下了腕带,递给了女孩。
“我看你是真疯了……”
代号六十四一脸的自嘲:“反正这身装备被炸得就剩下这么个玩意儿了,回去了肯定得换新的,还不如让它最后发挥点作用。”
随即,他对那女孩说:“这个徽章,可以让你在所有星尘部队的驻所畅通无阻,你可以向他们任何人求助,我是五十六战队代理队长,我的名字叫代号六十四,记住了吗?这个腕带,在你的邻居们回城之前,可以当一把钥匙,打开这座城市的战略物资仓库,你可以去那换件衣服,还有足够你撑到人们回来的食物。”
说罢,代号六十四冲着女孩敬了个礼,然后叹了口气,带着钉子一起向运输机走去。
女孩还在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攥着徽章和腕带的手慢慢握紧。
代号六十四走到运输机入口站定,目送着一个个队员疲惫而放松地走上运输机,每过来一人,他便敬一个礼。
两名队员抬着担架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担架上躺着的阿赞,对着阿赞也举起右手敬了一个礼,但阿赞只是用充满了幽怨和愤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便慢慢闭上了。
代号六十四思索着什么,钉子从运输机里探出头来:“队长,齐了,上来吧。”
代号六十四默默地走了上去,在门内站定,回头看着刚刚经历的一切。他看到不远处,那片狼藉的机器人的钢铁“尸堆”旁边,那个女孩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缓缓起飞的运输机。
两个夕阳的余晖交叉着,把女孩和“尸堆”都融进了一团血色之中。
运输机的大门也慢慢抬升,把代号六十四的视线和战场隔开。
代号六十四转身默默地往飞机里走。已经落座的队员们有些还在兴奋地分享着刚刚经历的一切,而有些则已经放松地带着微笑睡着了。
一声失声高喊吵醒了所有人:“坏啦!”
众人或惊愕或不满地循声望去,原来是那名跟着钉子的新兵。
钉子不满地踹了他一脚:“你钱包掉羽城了?”
“不……不是钱包,我把望远镜忘在那个塔楼上了。”
“你他妈就是个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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