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草原，一处伪装成客栈的据点内。
哈桑脸上的笑容随着赵三的背影消失而迅速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他转身，一个精瘦的探子立刻单膝跪地。
“说。”
“主子，黑水县……变天了！”探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震惊，“王虎，死了！被那新县令林业当众斩首！”
“原黑水县三个村子的里正，也全都被砍了脑袋！”
“我们控制的硫磺矿，被那林业收归县衙，山寨的兄弟们都成了他的工人！”
“最要命的是，由于王虎死了，通往西边的几条盐、铁、粮的私路，暂时都不能从那边过了！”
哈桑猛地捏碎了手中的瓷杯，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也毫无知觉。
“废物！一群废物！”
他眼中迸射出嗜血的怒火。
“区区一个新上任的县令，就把你们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老巢给一锅端了？”
“硫磺？硫磺算个屁！真正的买卖是粮食！是铁器！”
哈桑暴怒地踱步，声音压抑得如同野兽低吼。
“西征的瓦剌部等着我们的粮食开锅！等着我们的铁器打仗！林业这是在断我的根！断京城贵人的财路！”
王虎和那几个里正，不过是链条上最不起眼的几环。
但他们的存在，保证了哈桑能够肆无忌惮地大量走私盐铁粮食。
现在，人全被砍了，线也断了。
林业此人，显然已经成了心腹大患。
“此人，绝不能留！”
“来人！准备好最快的海东青去京城！”
哈桑眼神狠厉，当即撕下一张纸条，蘸墨疾书。
林业杀了他这么多兄弟，自然没有再和解的可能。
林业手上有兵，实在是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
“黑水县线人王虎连同山寨覆灭。”
“新任县令林业，手段狠辣，已完全掌控黑水县，掐断了我们所有的生意。”
“请大人立刻动用关系，将此人调离！或者，直接安排自己人接管县令之职！”
写到这里，哈桑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残忍的凶光，又添上几行字。
“若朝中掣肘，无法速决。”
“我们将动用备用方案，引少许瓦剌游骑入境，屠了黑水县，将林业此人在黑水县的根基连根拔起！”
哈桑并不是中原人，只不过是和中原人合作，但如果合作方办事不力，他也会选择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信函被卷好，塞入小巧的铜管，绑在海东青的腿上。
苍鹰振翅，直冲云霄。
“传我命令！”哈桑对着手下喝道，“严密监视黑水县一举一动！另外，派几个熟悉的人去赤峰山下的那几个小部落，联络联络感情，让他们把刀磨快点，日后有合作的机会！”
……
而黑水县，校场之上。
杀气腾腾！
一百来名护卫队员，身着统一的黑色军服，队列整齐。
最前方的三十名老卒，更是人人着甲。
“刺！”
林业持枪，亲自喊着口令。
“嗡——”
百余杆长枪齐齐刺出，枪尖在日光下连成一片晃眼的寒芒，如一片钢铁森林，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向前推进。
新兵的动作虽还生涩，但在老兵的带动下，已然有了一股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林业心中盘算。
枪阵是基本盘，是整个军队的根基，但面对草原民族鞑靼擅长骑射的弓箭手，还是太过笨重，仍然需要远程火力配合。
只是……合格弓箭手培养太慢，没有三五年成不了精锐。
众人之中，只有少数人乃是猎户，能够拉弓射箭，这点人根本形不成强大的战斗力。
想要迅速组建远程部队，还得靠火铳。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炼出合格的钢铁。
林业正思索间，一阵清雅的幽香传来。
白柔芷抱着一卷图纸，走到了校场边。
“大人。”她轻声开口，“柔芷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解惑。”
她指着图纸上的规划区。
“将冶炼工坊设在矿区旁，确实便利……
“但……据古籍记载，石炭有毒，烟气污浊，以此炼铁，铁质不纯，恐多废品。”
“若用于百姓取暖，更易引发中毒，前朝便有数起百姓因为烧煤一家人死绝的惨剧。”
白柔芷的担忧，正是这个时代技术的瓶颈。
林业却一脸从容。
“白姑娘所言极是，但那是生煤，是未经处理的石炭。”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我们可以先洗煤。”
“将煤炭敲碎，用水力冲刷筛选，将煤中的矸石、黄铁矿这些杂质大部分去除。”
“然后将洗好的精煤放入密封的窑中，隔绝空气，用高温干馏，就能得到一种全新的燃料，焦炭。”
“焦炭杂质更少，燃烧时温度更高，更稳定，是炼制精钢的不二之选。”
白柔芷的美目中，已经泛起了奇异的光彩。
“那……洗过之后的煤，是否可以用作日常取暖？”
林业点了点头，又在地上画了一个布满孔洞的圆柱体。
“此物，我称之为蜂窝煤。”
“将煤粉与黄土等混合，压制成型，中间留出孔洞，使其可以充分燃烧，大大减少毒烟。”
“在屋内使用，可以再配合壁炉，将废气排出屋外，便可安然过冬。”
“此物原料易得，制作简单，燃烧持久，成本低廉。”
白柔芷彻底怔住了。
她看着地上的图纸，仿佛看到的不是简单的图形，而是北方寒冬里，无数在茅屋中瑟瑟发抖的百姓活下去的希望。
这哪里是什么奇技淫巧？
这分明是活人无数的惊天功德！
她心神巨震，对着林业，郑重其事地敛衽，行了一个万福大礼。
“柔芷，替天下万千贫苦百姓，谢过大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真诚与敬佩。
“快些起来。”
林业伸手将她扶起。
两人指尖相触，距离极近，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林业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一抹动人的红晕。
“白姑娘心怀苍生，林某佩服。”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这片刻的宁静。
“少爷！少爷不好了！”
翠儿提着裙角，一脸焦急地跑了过来。
“去黑石县联络的万江大哥他们……他们回来了！那边出事了！”
林业脸色一变，立刻大步走向县衙正堂。
在与王子叶、李二两人说了工业区的事情之后，他便派了护卫队的一个什长，万江，带人去了黑石县，想要和他们聊一聊购买铁矿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才出去没几天，却是已经出了事。
林业刚一进门，一股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只见万江和几名护卫队员，个个鼻青脸肿，衣衫被刀剑划得破破烂烂，旁边摆放的甲胄也有多处破损，几人身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狼狈到了极点。
“大人！”
万江看到林业，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属下无能！给大人丢脸了！”
“说！怎么回事！”林业的声音仍然冷静，但是心里的怒火已经开始升腾。
万江咬着牙，悲愤交加地汇报。
“我们到了黑石县，那县令高文，态度极其冷淡，对我们购买铁矿石的提议，也是不置可否，连口水都没给喝。”
“我们离开县衙没多久，就在城外黑风口的山路上，遭到了一伙山贼的伏击！”
“那伙人目标明确，根本不是为了劫财，就是为了抓人！”
“我们拼死苦战，才杀出一条血路，但是……有三个兄弟，还被他们给掳走了！”
万江抬起头，眼中满是自责之色。
“那山贼头子叫罗豹，动手的时候，他嚣张地叫喊：‘敢动高老爷的买卖？活腻歪了找死！’”
话音落下，整个正堂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一股恐怖的杀气从林业身上轰然爆发，堂内的温度骤然下降，所有护卫队员都感觉遍体生寒，不敢直视。
“好！”
“好一个黑石县！”
“好一个高文！”
“砰！”
林业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桌案上，坚实的木桌应声炸裂，木屑四溅！
“敢动我林业的人？”
他眼中寒光暴射，声音如同雷声滚滚。
“李二！”
“属下在！”
“你留守黑水县，协助王子叶维持县务，全县戒严！提防任何异动！顺便召集30名老卒，我要亲自出手！”
“是！”
很快，所有人集结完毕，林业的目光扫过堂下站着的三十名老卒，这些人都是最初跟着他上山打猎的人，之后又跟着林业前去攻打王虎的山寨，属于是妥妥的老兵。
“所有人，披甲，带上长枪，拿三天的干粮。”
“万江！”
“属下在！”
“你带路！”
林业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四十斤白银长枪，长枪在手，寒气逼人。
环视着众人一张张愤怒的脸，林业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兄弟们跟着我从刀山火海里闯出来，不是为了让别人踩在脚下随意欺凌的！”
“所有人，随我出征！替兄弟们报仇！”
“杀！杀！杀！”
三十名精锐老卒齐声怒吼，战意冲天，杀气沸腾！
片刻之后，这支精悍的队伍便如离弦之箭，冲出黑水县，直奔百里之外的黑石县方向。
县衙里，翠儿满眼担忧。
而白柔芷望着林业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脸上也挂满了担忧。
不知何时起，每次林业出征，她总是有些放不下心来，心里面很是担心林业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