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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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海边那座被夕阳余晖轻柔拥抱的山坡上,佛郎机人(葡萄牙人)的作坊内,铁与火的交响曲正热烈上演。

汗水与蒸汽交织,形成了一片朦胧而充满活力的景象。汉人们与葡萄牙工匠们并肩工作,共同打造着各式各样的铁器,他们的身影在炉火映照下显得既坚韧又和谐。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而响亮的呼喊声穿透了作坊内的嘈杂,如同夏日里的一缕凉风,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唐忠义!你爹叫你回家吃饭!!”

这声呼喊,带着家的温暖和饭菜的香气,穿透了作坊的每一个角落,直达正在专注敲打铁器的唐忠义耳中。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期待,随即放下手中沉甸甸的铁锤,任由汗水沿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滚烫的铁砧上,瞬间蒸发。

他快步走到一位中年白人面前,这位白人正是他的师傅——埃德蒙。

埃德蒙身材高大,面容慈祥,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正低头专注地铸造着一块复杂的铁件,但听到唐忠义的话后,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抬头望向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火炉旁,埃德蒙正全神贯注地铸造着铁器,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每一次铁钳的挥舞都透露出匠人的精湛技艺。

突然,一阵稚嫩却坚定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静,让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下来。

“回去吧,旁边的包袱是送给你的。”

埃德蒙用他那不太流利的汉语,努力表达出对唐忠义的关怀与祝福。他的声音虽然有些蹩脚,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深情与不舍。

唐忠义闻言,眼眶微微泛红,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个包袱那么简单,它承载着师傅多年的教诲与期望,更是对他未来旅程的一份祝福。

他郑重地点点头,然后深深地弯下腰,向埃德蒙师傅行了一个标准的拜师礼,表达着自己对师傅无尽的感激与敬意。

完成行礼后,唐忠义没有过多的停留,他随手拿起旁边的包袱,紧紧握在手中,仿佛那是他最珍贵的宝藏。

转身之际,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这个充满回忆的作坊,心中充满了对这里一切的不舍与留恋。

于是,他迈开了坚定的步伐,向作坊外跑去。京城和香港的距离虽然遥远,但他已无所畏惧。

在夕阳的余晖中,唐忠义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一串坚定而有力的脚步声,回荡在山坡之上。

在唐忠义匆匆离去的背影中,他未曾察觉到作坊内发生的微妙变化。埃德蒙,这位中年白人铁匠,在他转身跑出的那一刻,手中的铁钳悄然放下了。

原本那连续不断、节奏感强烈的敲击声,在刹那间戛然而止,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埃德蒙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唐忠义远去的身影,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他的眼神中既有欣慰,也有不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

他缓缓抬起自己那双因长年累月劳作而布满厚茧和污渍的手,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似乎想要抹去那不经意间涌出的泪意。

作坊外的景象与作坊内的温馨与不舍形成了鲜明对比。阳光斜洒在山坡上,给这片土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不远处,一名身着飞鱼服的中年人静静地站立,他的出现如同鹤立鸡群,引得周围无论是番人还是汉人都纷纷投来敬畏的目光,纷纷退避三舍。

这身服饰,正是大明帝国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所独有,象征着无上的权力与威严。

这名中年人面容与刚跑出的唐忠义极为相似,只是岁月和职责的沉重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他脸色焦黄,身形虽高却显得异常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但即便如此,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透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当看到唐忠义冲出作坊的那一刻,中年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一阵剧烈的咳嗽便猛然袭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也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颤抖不已。

“爹,我们可以回家啦!”

唐忠义跑到父亲身边,脸上洋溢着孩子特有的纯真与喜悦。

中年人,轻轻咳嗽了几声,努力掩饰住身体的不适。他伸手和蔼地摸了摸唐忠义的小脑袋,眼中满是慈爱与宠溺。

“前来送行的都已经回去了,就等你了。”他的话语中既有责备也有期待,责备的是唐忠义迟迟未归,期待的是一家团聚的温馨时刻。

唐忠义闻言,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言语。

他上前一步,紧紧挽住父亲的胳膊,仿佛是在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歉意与依恋。

两人就这样并肩向码头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也在诉说着这段温馨的父子时光。

在前往码头的路上,父亲不禁又责备起唐忠义来:“都十三岁了,应该好好读圣贤书,考取功名,将来科举入仕,光宗耀祖。可你却整天混在作坊里,要不就是满处乱跑……”

然而,唐忠义只是嘿嘿一笑,挽着父亲的胳膊继续走着。

他的笑容里藏着对父亲的理解和感激,也藏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决心。

他知道,父亲虽然严厉,但那份严厉背后是对他深深的爱与期望。

路过的行人见到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纷纷闪到一边,投以敬畏的目光。

然而,却无人注意到中年人衣服后面那斑驳的血迹——那是他刚才擦手时不经意间留下的痕迹。

随着父子俩的脚步声渐渐接近码头,一股夹杂着海水与木料特有的咸香气息扑面而来。码头边,各式各样的船只如同浮动的城堡,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等待着它们的新航程。

软帆的鸟船轻盈灵动,克拉克船则以其坚固耐用著称,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艘雄伟的大福船。

大福船,作为海上的巨无霸,其长度达到了惊人的三十米,高度更是令人仰望。

船体被精心改造为四层,每一层都承载着不同的功能与使命。最底层沉重地压着舱石,往上一层则是淡水柜,储藏着珍贵的淡水,为远航的船员们提供生命之源;第三层则是士兵与水手们的休息室。

唐忠义站在大福船最上层的露台上,他抚摸着那尊威武的红衣大炮,感受着其冰冷的金属质感,眼中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渴望。

他的目光不时地望向远方,那里是海的尽头,也是他们即将踏上的征途。

海鸥在上空自由地盘旋,它们的鸣叫声与海浪的轻吟交织成一首动听的乐章。

唐忠义站在船头,眺望着远方那片未知的海域,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也有对过往的留恋与不舍。

在福船的隐蔽一角,唐忠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包裹,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把精致的短火铳。

这把火铳,是埃德蒙师傅对火器热爱的见证,也是他们师徒之间深厚情谊的纽带。

唐忠义回想起在佛郎机人作坊中的一年时光,那些与埃德蒙师傅共同度过的日日夜夜,仿佛就在昨天。

埃德蒙师傅不仅教会了他铸造铁器的技艺,更点燃了他对火器的浓厚兴趣。这把短火绳枪,正是埃德蒙师傅送给他的礼物。

他轻轻抚摸着火铳的每一个细节,然而,他也深知,在这个朝代,它已算是顶尖的武器,但与前世那些高科技武器相比,这把火铳显得如此原始与简陋。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它的珍视,因为在这个时代,它代表了技术的进步与力量的象征。

——

来到大明已经十三年了,这漫长而又短暂的时光,在他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份感慨中既有对过往岁月的怀念,也有对成长经历的感慨。

十三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稚嫩的孩童成长为一名少年。

而唐忠义,他的模样与神态,早已超越了同龄人的成熟与稳重。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深邃与坚毅,仿佛已经历了世间的沧桑与风雨。

唐忠义站在船头,任由海风轻拂他的脸庞,思绪却飘回了那个遥远而又清晰的起点。

当他意外地穿越到这个世界,成为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时,那份惊愕与欣喜至今仍让他难以忘怀。

小小的身躯里,装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他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开始了在这个古代世界的探索与成长。

命运似乎对他格外眷顾,即便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他也得以保留了自己的名字——唐忠义。

这个名字,不仅是他身份的象征,更承载着父亲唐清对他深厚的期望与爱意。

唐清,身为京城锦衣卫小旗,以铁血的手腕和忠诚的信仰守护着大明的安宁,同时也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

母亲因他难产而去,这份悲痛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唐清的心头。

但他没有选择沉沦,而是将这份哀伤化作了对儿子无尽的爱与呵护。

他没有再娶,独自一人将唐忠义拉扯长大,用他宽厚的肩膀为儿子撑起了一片天。

纵然有领先几百年的知识和记忆,也并没让他成为天纵奇才的神童,前世的大多知识在这个朝代一无是处。

这些在现代社会中宝贵的财富,在这个古代朝代里却大多无用武之地。

重生一世,他像真正的婴儿一样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用稚嫩的双眼重新探索这个世界。

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渐学会了沉默与内敛,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

他明白,在这个缺医少药、疾病横行的朝代,只有拥有强健的身体,保证自己的健康与安全。

因此,唐忠义从小就养成了坚持锻炼的好习惯。

无论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满大地时,还是夜幕降临、星辰点缀天空之时,他都能坚持进行各种体能训练。

隆庆六年,唐清因公干被调至香港,出于对儿子唐忠义的挂念,他带上了年幼的唐忠义一同前往。

彼时的香港,虽然佛朗机人和葡萄牙人的存在仅数十年,但已逐渐呈现出西洋化的风貌,尤其是火器铸造作坊的兴起,让唐忠义眼前一亮。

深知火器知识在未来可能带来的重要性,唐忠义内心充满了学习的渴望。

然而,由于他年纪尚幼,父亲唐清出于安全考虑,坚决反对他进入作坊学习。

面对父亲的担忧,唐忠义并未放弃,而是默默等待合适的时机。

终于,在一年前,唐忠义凭借自己的坚持和智慧,找到了一个说服父亲的机会。

他通过展示自己的决心和对火器知识的热情,以及找人托关系安排,最终成功获得了父亲的认可和支持,得以进入作坊学习火器铸造技艺。

唐清和其他人原本以为唐忠义对火器铸造只是出于孩子的好奇心,一时兴起,很快就会失去兴趣。

然而,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年仅十二岁的唐忠义却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毅力和专注,他在作坊中一学就是许久,从未间断。

唐忠义深知在这个朝代,多掌握一门手艺就意味着多一份生存的机会。他牢记着“荒旱年饿不死手艺人”的俗语,明白技艺在手,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都能为自己找到立足之地。

唐忠义正陷入沉思之中,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父亲唐清的声音,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迅速将手中的包袱裹好,加快脚步,急切地朝父亲的船舱奔去。

自从从酷热干燥的北方来到这潮湿的南海之地,唐清的身体便逐渐出现了不适。上千里的奔波,加之公务繁忙与水土不服,使得他的身体状况日渐恶化。

香港作为广东的偏僻之地,医疗资源匮乏,药品稀缺,这使得唐清的病情无法得到有效的控制,身体逐渐变得虚弱无力。

船舷之外,是浩瀚无垠的蔚蓝海洋,它宽广而深邃,仿佛能吞噬世间一切烦恼与忧愁。此时此刻,回家的船只正缓缓驶离港口,扬起风帆,乘风破浪,向着远方的故乡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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