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厢房之中,两个少年浑然不知,就在上药之时,窗户纸被人悄然用手指捅出了一个窟窿,一只眼睛透过此窟窿,朝着屋内默默地窥视着。那目光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似好奇,又似别有深意。
片刻之后,眼睛的主人缓缓收回了目光。此人正是在此负责医治的太医。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似是有所发现,又似是在谋划着什么。
等张定藩一走,太医便迫不及待地入室。他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在屋内的各个角落扫视了一番,而后看似随意地询问了张軏一些问题,在大致了解了情况后,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已然胸有成竹。
到了傍晚时分,太医又被诏入宫中。此时的朱棣,神色显得极为疲惫,那往日的英气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开口问道:“病情如何?”
“陛下……”这御医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随后缓缓道:“臣……实在惭愧,虽已下了几味猛药,可是却眼睁睁地看着张公子的病情愈发严重,如今已病入膏肓……不过……不过……”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朱棣的脸色。
朱棣听闻此言,不禁拧眉看着他,眼中透露出一丝不悦与焦急,追问道:“不过什么。”
“臣等所用之药,若想要做到药到病除,却也并非毫无可能,只是当下……却已然为时已晚。”御医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这是何故?”朱棣的脸色愈发不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隐隐的愤怒。
“怪只怪张公子误信他人,今日……居然听信了一个少年的话,胡乱地下药。”御医赶忙解释道。
“少年……下药……”朱棣的脸色骤然一变,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不禁脱口而出:“郭得甘?”
“臣不知此人的名姓,只是那药……臣后头检验过,可谓闻所未闻,陛下……现在张公子病成了这个样子,胡乱用药,后果不堪设想啊。”御医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担忧,但仔细听来,却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朱棣听闻此言,身躯不禁微微颤抖,心中一阵绞痛。他沉默了许久,挥了挥手,道:“退下去吧。”
御医如蒙大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蒙混过关了,到时那张軏一旦死了,那就真怪不得太医院,一切罪过自然可以推到那个少年的头上。想到此处,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随后便匆匆退下。
……
次日,朱棣一宿未睡。他静静地坐在寝殿之中,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与忧虑。那原本明亮的双眸,此刻也布满了血丝,显得格外红肿。
等到宦官至寝殿为朱棣更衣的时候,却见朱棣披头散发,神色暗淡了许多。往日那威严的帝王之气,此刻仿佛被一层浓浓的哀伤所掩盖。
朱棣的眼睛通红,一直在他身边陪侍的宦官亦失哈见状,赶忙关切地问道:“陛下的神色不好,是下头的奴婢有什么过失吗?”亦失哈是海西女真人,他很早就被送进了大明宫廷,成为了一名宦官。在明初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宦官都来自番邦,像乌斯藏的侯显,女真的亦失哈,还有安南国的阮安等等,除此之外,宦官和宫女的主要来源还有朝鲜等国。亦失哈在宫中多年,一直对朱棣忠心耿耿,当值时也是处处小心谨慎,深得朱棣的信任。
朱棣抬头看了亦失哈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道:“朕一宿未睡,又梦见了张世美。世美当初为了救朕于万军之中,慨然战死。如今他的遗孤,朕非但没有照料好,却还因为朕的缘故,将他打成这个样子,生死未卜。倘若张軏真有什么闪失,世美有灵,百年之后朕有何面目去见他啊。”说着,朱棣的眼眶更红了,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随时都可能夺眶而出。
自从登基做了天子之后,朱棣已经很少显露出自己的情绪了。他深知作为一国之君,需时刻保持威严与镇定。然而,每每涉及到名将张玉,他却总是禁不住情难自已,泪水满襟。张玉对于朱棣而言,不仅仅是一位得力的将领,更是一位生死与共的挚友。他们一同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共同打下了这大明的江山。如今张玉已去,只留下这孤苦无依的遗孤,朱棣又怎能不心痛自责。
亦失哈自然知晓朱棣的心思,他深知此时的朱棣需要的不是什么言语上的安慰,而是一个能够倾诉的对象。于是,他只能轻声说道:“陛下,人有祸福,富贵在天。或许张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会逢凶化吉的。”
朱棣微微叹了口气,道:“朕敬天法祖,可事涉张軏,朕便逆天而行,也绝不可轻言放弃。亦失哈,你随朕再去一趟张家吧,听说……听说……他快不成了。”朱棣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急切与担忧,他的心中始终牵挂着张軏的病情,一刻也无法安心。
亦失哈本想提醒朱棣,今日还有一场朝会,大臣们已经在午门外候见了。但当他看到朱棣那焦急的神情时,这话便又很快吞了回去。他深知此时的朱棣满心都在张軏的身上,朝会之事又怎能与之相比。于是,他赶忙点点头,道:“奴婢遵旨。”
朱棣先召了御医来,负责张軏的御医姓许。此时的许太医如丧考妣一般,脸上满是愁苦之色。昨天夜里,他又仔细地诊断过病情,发现那毒疮显然已经难以逆转了。他深知自己的责任重大,一旦张軏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恐怕也难辞其咎。
朱棣看向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审视,这让许太医的心里不禁直发毛。为了防范于未然,给自己买一个保险,许太医一再小心翼翼地表示:“原本施救,对症下药,虽未必能保全性命,却也可使张家小公子多活几日,只是张家公子的朋友……”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对那少年的不满与指责,似乎想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那少年的身上。
朱棣听闻此言,无言以对。他的心中既恼怒那少年的莽撞,又担心张軏的病情,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内心痛苦不堪。
这一路,朱棣都是便衣骑马而行。他的脑海中不断地掠过张玉的影子,那些曾经与张玉一同征战沙场的画面,如同电影一般在他的眼前一一闪过。想起张玉的英勇无畏,想起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朱棣的心中不禁潸然泪下。那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他的衣衫之上,留下了一片片深色的印记。
至张府,进入张家的时候,朱棣或许是因为心中忧虑,竟一个踉跄,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子打了个趔趄。亦失哈见状,赶忙上前搀扶住。他看着朱棣如此模样,也不由得哭丧着脸道:“陛下平日龙行虎步,何等雄壮,今日……今日……陛下还望节哀啊。”
朱棣无奈地摆摆手,示意亦失哈不必多说。当快接近张軏卧房的时候,朱棣的脚步却突然踌躇起来。他的内心陷入了一种矛盾的挣扎之中,既想立即冲进去探视张軏,可心里又害怕见到那半死不活的场景。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与痛苦。
良久,他终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朕对不住世美……朕对不住……”说到这里,朱棣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心中满是自责与愧疚,那话语仿佛被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之中,再也说不下去。
就在这时,却听到卧房那边传来一阵杀猪一般的歌声:“我去炸学校,老师不知道。点了火赶紧跑。轰隆一声……”那歌声粗犷而又响亮,在这寂静的张府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朱棣顿时愣住了,一脸的惊愕与疑惑:“……”
又听这声音继续道:“哈哈,我大哥是不是很有才,这歌真带劲,也只有大哥才能想出来。好啦,别在此总像木头一样,将那碗粥拿过来给我吃……”
他的大哥……张辅?朱棣的心中不禁暗自思忖,他们这是在唱些什么胡话,又想炸什么来着?这一连串的疑问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让他愈发好奇。
朱棣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加急脚步,朝着卧房冲了进去。
一看,只见张軏依旧还趴在床榻上,却是精神颇足,正呼噜噜地喝着粥。那模样与此前御医所描述的病入膏肓简直判若两人。
朱棣见状,不禁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似乎因为伤口还是有些疼的缘故,趴着的张軏不便拿粥勺子,于是便将碗搁在自己的榻上,嘴巴伸进去,似小猪拱槽一样吸食着粥水。那粥水在他的吸食下,不断地冒着泡泡,发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声响。
似乎他也听到了动静,错愕地抬头,见着了朱棣。方才那欢快的样子瞬间便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所适从的神情。他想要昏厥过去,却又发现脑袋下的粥碗碍事,令他没办法歪了脖子耷拉下去,那模样显得极为窘迫与苦恼。
于是,他只能吸了吸鼻子,却不想鼻上似乎也沾了粥水,这一呼吸之间,居然直接吹出了一个泡泡来。
朱棣:“……”
张軏:“……”
亦失哈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陛下,陛下,他……他……似乎……”
朱棣这才想起了什么,眼神甚是复杂,转瞬之间,焦灼、惊喜却又愤怒的神色在眼底一一掠过。他想要张口呵斥,却又一时词穷,不知该说些什么。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才怒喝道:“你兄长何在?”
张軏被朱棣这一喝,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回答道:“兄长见我无恙,怕……怕陛下担心,去宫里道喜了,怎么,兄长没有撞见陛下?”
“你娘呢?”朱棣继续追问道。
张軏一脸愁容,无奈地说道:“昨夜还哭哭啼啼的在榻前守了一宿呢,清早见我起来无恙了,又转了脸色,说怎么生了我这么一个憨货,骂了一顿,便不再搭理我啦。”
朱棣听闻此言,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张軏面前,一把掀开了被褥,仔细一看,只见那原本生了毒疮的伤口,居然有了愈合的征兆。他又伸手摸了摸张軏的脑袋,似乎也不见高烧了,这才真正长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怎的一夜之间便好了?”
张軏此时才露出了得意的样子,炫耀般地说道:“当然是因为我大哥的灵丹妙药了。”
此时,朱棣的脑海中想到的却不再是张辅,而是另一个人:“是郭得甘?”
“……”张軏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他。”
朱棣一脸狐疑,他实在难以相信,那个在他眼中如同蝼蚁一般的少年,竟真有如此神奇的灵药?
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朱棣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此前他遇到郭得甘的时候,并没有将那浑少年放在心上,甚至对他还有些不屑一顾。然而现在,这个少年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不经意间生出一个念头……倒是多亏了此子。
朱棣抬眼,看了一眼张軏,心里又难受了起来。这几日一想到这个小子,朱棣便觉得百爪挠心,说不出的难受和心疼。可现在见他病好转了不少,这一副畏畏缩缩却又带着藏不住的憨样,让朱棣的目光又不禁变成了嫌恶。他实在是拿这个小子没办法,既心疼他的遭遇,又恼怒他的莽撞,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朱棣的内心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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