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太孙、詹徽等人纷纷露出“你还知道”的神情。
李澈衣着污损的落魄模样,确实连废官都算抬举了。
底下庶民数以千计,随便选出一个,也比李澈体面。
此刻,斜阳夕照,将李澈影子拉得老长。
他缓缓道来:“我为蓝玉鸣冤,为无辜者击鼓,与我是谁有何干。
即便是小小草民,也有忧国忧民之责。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这个道理,草民十二岁便懂,难道陛下不知?”
“再者,当今皇帝不仅是一家之主,太孙之祖,更是天下万民之父!”
“寻常父子相处,姑且能体恤后生,谏言纳新,方使家族延绵兴旺!”
“况且本朝广开言路,邀万民齐心共建大明,难道草民身为大明之子,给父亲提个意见,求一份公允,也要掉脑袋不成?”
李澈字字诛心,到了百官耳中,尽数成了谋逆言论。
天杀的。
他敢把自己比作大明之子?
哪来的自信啊!
天下是人家朱家的,再怎么传位也轮不到李澈,他有何资格高谈阔论。
詹徽别提有多惶恐,他现在最怕的不是李澈,而是后台那位……
太孙若听到这番言论,不知作何感想。
阴暗处,朱允炆身躯微微颤动,心中早已翻滚如浪。
“简直荒唐……”
“还大明之子……你何德何能?”
“明明秀才出身,学不会克己复礼,归顺朝廷,倒会咬文嚼字得很。”
“看来你不是不会,是明知故犯!”
朱允炆不禁想到另一个嫡系兄弟,两人身上都散发着天选之子的气息。
只是李澈勇敢承认的态度,是朱家两兄弟万万不敢碰的。
朱允炆闭上双眼,面容再次黯淡几分。
如果是他这样喊话,早不知被皇爷爷疑心多少次了,只怕会当作觊觎皇位的发言。
可换成李澈说,效果就格外不同了。
李澈没有根基,又屡次以命进谏,这番言论只会衬托得他志存高远,更加忧国忧民。
曾经,太孙还觉得此人好用,但此刻的朱允炆只深吸口气:“此人,万万留不得了。”
……
城墙高处。
朱元璋听得清清楚楚,满脸怒意喊道:“拿咱的龙头弓来!”
泱泱士兵气愤多时,迫不及待递上御用弓弩。
他虽然年近花甲,以手抚弓时,仍能拉满弓身。
百步。
十步。
一步。
箭头瞄准李澈头颅,只须一秒便可穿喉。
冰雪压满他的双眉,仍然眼睛都不眨。
可即便对准许久,老朱的手指却始终不曾松开!
“陛下……”
身旁太监不禁失声,纵然朱元璋亲手诛杀李澈,也不足为奇!
“好一个李澈,想逼咱亲手赐死,换个名垂千古的名声是吧?”
“咱偏不如你的意!”
朱元璋盛怒之下,也没有放弃理智。
算起来,李澈不是第一次人前现眼了。
堪称一次比一次过分!
一次赛一次张扬!
但老朱这人,打小就心眼子多,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一个人的行为,定与其立场身份密不可分。
李澈真想死吗?
那不过三尺白绫的事。
那小子专挑人多时暴动,且次次挑拨人心,现又借助天生异象气焰再涨,说明他所作所为,皆是故意。
为的,就是名垂青史!
朱元璋骨子里的热血激荡不已。
偏偏这时,他强忍着射杀的冲动,将弓弩扔到雪地上。
“将那贼人捆起,若捆不动,就绑!”
朱元璋丢下一句旨意后,愤然走下城墙。
远处,李澈察觉后背一阵凉意,旋即被五花大绑,像粽子似的丢上囚车。
……
回到宫中。
朱元璋在殿内来回踱步,那是越想越生气。
想着那句“詹徽不贤、天下不服”,朱元璋脸色越发红。
他之所以上头,恰好证实李澈所言,踩到点子上了。
蓝玉有没有冤,他比谁都清楚;那些连带入狱的幕僚连襟们,不一定各个都该死。
但问题是:
这个詹徽只懂得捅破天,不知道修补痕迹。
在证据不全的情况下,批量生产供状,如何让人不起疑?
事发四天押解万人,诏狱几乎装不下,声势过于浩大
了!
姑且不论审讯过程合规与否。
单论这下手速度,着实说不过去。
蓝玉这一支,是非死不可。
但此案广受非议,关乎民心,大可随意开启杀戮。
思来想去,朱元璋还是决定亲自审理。
“只有这样,可平息众议。
正好也让天下百姓知道,咱广开言路,允许鸣冤。
民心稳固,方是长久之象啊……
直到这天下太太平平、安安稳稳地交到允炆手里,”
朱元璋深吸口气,一步步走上皇位。
随后,他对太监下令:“去把钦天监的人找来。”
……
片刻后,钦天监监正跪在地上,听候皇帝问遣。
“监正?”
“臣在。”
“今日的异象,你可看见了?”
这场晴天浩雪,只怕波及应天周边数十里,监正又身居要职咋会不知道?
监正体察圣意,佯装镇定道:“异象?微臣只看见寻常气象,未见诡异之处啊……”
“哦?”朱元璋声音拖长,眼神也微妙起来。
“你怕不是在哄咱吧?”
监正虽不上朝,但身居权力中心,自然懂得帝王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
这场雪害得民声鼎沸,朝廷备受指摘,堪称绝杀!
皇上花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打造公正开明的形象,却被一场大雪打出裂痕。
早在面圣前,监正便想好了托辞。
监正直起身子,握拳回答道:“臣以为,这不过是巧合罢了!”
巧合?
朱元璋的心情翻滚如海,此刻仿佛找到了定海神针。
手中玉如意越握越紧,身子不自觉前倾。
“监正,那可是晴天飞雪!难道不是天公发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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