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是被一阵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鸡鸣声吵醒的。
不对，不是鸡鸣，更像是一种…一种沉闷的钟磬之音，一下，又一下，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
他猛地睁开眼睛，视线还有些模糊，只觉得眼前一片明黄晃眼。
头痛欲裂，像是被人用钝器狠狠敲击过一般。
他呻吟了一声，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像话，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着。”
“陛下，您醒了？”
一个轻柔的、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陛下？
朱由检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他艰难地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雕龙画凤的床柱，明黄色的帐幔，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龙纹，在晨曦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华贵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檀香味道，以及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陈旧宫殿的腐朽气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着的是一床同样明黄色的锦被，入手丝滑，却也冰凉。
而那让他感觉手臂沉重的东西，竟然是一件宽大无比的袍服，同样是明黄色，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张牙舞爪的巨龙，龙鳞栩栩如生，龙目炯炯有神，仿佛随时都会从袍子上腾飞而出。
龙袍！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
紧接着，一股庞杂而陌生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地灌入他的脑海。
那记忆不属于他，或者说，不完全属于他。
里面有金戈铁马，有朝堂争辩，有后宫的莺莺燕燕，有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有一个年轻帝王从意气风发到愁容满面的过程。
朱由检，字德约，明熹宗朱由校异母弟，明朝第十六位皇帝，年号崇祯。
他，竟然成了崇祯皇帝！那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亡国之君，那个在位十七年，宵衣旰食，勤政不辍，最终却只能在煤山上自缢身亡的悲剧皇帝！
朱由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不是历史爱好者，但崇祯皇帝的大名，以及他那悲惨的结局，却是如雷贯耳。
“陛下，卯时已至，该准备早朝了。”
先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催促。
朱由检这才注意到，床边垂手立着几个宫女和太监，他们都低眉顺眼，神态恭敬，却也透着一股程式化的疏离。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水……”
立刻便有宫女端着一个白玉茶杯上前，另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将杯沿凑到他的唇边。
温热的茶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前任崇祯的记忆还在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想起了那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
这个名字几乎是明末宦官专权的代名词。
记忆中，魏忠贤的势力遍布朝野，党羽众多，几乎架空了皇权。
前任崇祯登基之初，虽然有心铲除阉党，但过程之凶险，手段之酷烈，也让他心有余悸。
他又想起了朝堂上无休无止的党争。
东林党、楚党、浙党、齐党……各种名目的党派林立，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攻讦，争斗不休，将国家大事抛诸脑后。
朝堂之上，不是讨论如何富国强兵，而是充斥着谩骂、攻讦和阴谋诡计。
官员们的贪腐更是触目惊心。
记忆中，一桩桩、一件件的贪腐案件，如同附骨之疽，侵蚀着大明王朝的肌体。
从封疆大吏到地方小吏，雁过拔毛，无官不贪。
国家的赋税，层层盘剥之下，真正能落到国库的，已是十不存一。
边疆烽火连天。
东北的后金虎视眈眈，不断蚕食着大明的疆土。
关宁锦防线虽然坚固，但也耗费了天文数字般的钱粮。
西北的流寇，更是此起彼伏，越剿越多，如同燎原的野火，烧遍了中原大地。
内地灾害频仍。
旱灾、蝗灾、水灾、瘟疫……各种天灾接踵而至，使得本就困苦的百姓雪上加霜。
流离失所的灾民，为了活命，不得不铤而走险，加入流寇的队伍，使得局势更加糜烂。
而最让他感到绝望的，是那空虚如洗的国库。
记忆中，前任崇祯为了筹措军饷，想尽了各种办法，加派赋税，向勋贵大臣们借款，甚至不惜动用内帑，但依旧是杯水车薪，捉襟见肘。
朱由检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冷汗涔涔而下。
这哪里是当皇帝，这分明是接手了一个烂摊子，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他想起了历史上崇祯皇帝的十七年。
那十七年，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有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他勤政到了极致，事必躬亲，严惩贪腐，试图力挽狂澜。
但最终的结果呢？却是众叛亲离，国破家亡，自己吊死煤山，落得个千古骂名。
“不，不，不……”朱由检在心中狂喊。
他不想重蹈覆辙，他不想成为那个悲剧的崇祯。
他猛地想起，前任崇祯似乎是刚刚登基不久。
对了，熹宗皇帝朱由校驾崩，他以信王身份入继大统，年号崇祯。
现在是崇祯元年，一切似乎……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转圜的余地在哪里？
他仔细回忆着那些试图力挽狂澜的明君们。
明太祖朱元璋，杀伐果断，但也落得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明成祖朱棣，雄才大略，但也篡位夺权，晚年好大喜功。
明孝宗朱祐樘，倒是勤政爱民，堪称中兴之主，但他的努力，也只是延缓了大明王朝衰落的步伐。
至于嘉靖、万历，一个沉迷修道，一个几十年不上朝……
等等！万历皇帝！
朱由检的脑海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
万历皇帝朱翊钧，几十年不上朝，深居后宫，不理政事，被后世史学家们口诛笔伐，认为是明朝灭亡的罪魁祸首之一。
但是……但是他却安安稳稳地当了四十八年皇帝，是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他死的时候，大明虽然已经积弊丛生，但至少还没有亡国！
而崇祯呢？勤政十七年，结果呢？吊死煤山！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念头，如同雨后春笋般，在他脑海中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或许，效仿那位几十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彻底“开摆”，当一个甩手掌柜，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下面的人去做，自己躲在后宫享乐，反而……反而能活得更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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