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苏黎一个人坐在窗前,似乎实在等候着什么。
明日就是进宫领赏的日子,各种事宜已经由弟子们准备妥当。
明日开始,就是他苏黎作为大明国师,新官赴任的日子。想必不会轻松很多。
因此准备花了不少功夫,几个弟子一直熬到半夜,才勉强完成。
一经完成,他们就瘫下了。这会已经睡的跟死猪一样。几个人倒在床上。就是雷打也估计不会醒。
但苏黎却不累。
反而是看着窗外的街道,他的眼神愈发深邃。
自瘟灾爆发以来,应天的街道就实行了彻底的宵禁。
一到了夜晚,街道上便彻底宁静下来,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只有沿街的药炉,药材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吹树叶,舞动地“莎莎”之声。
除此以外,万籁俱寂。
本应如此。
可苏黎这会却看见了人影。不仅看见了,还看见了很多。
那些人个个手持钢刀,在月光映照下。像是打着灯笼一样,剑光发寒发亮。
却穿着黑色劲装,月光打下来,身影暗淡。比起他们的剑来,不显眼多了。
这副行头。
显眼又不显眼。
真让人搞不清楚,他们是打算藏身、还是打算去杀人。
苏黎也看着奇怪。
见他们从应天街道的门口,冲向宝济门外。
似乎实在追捕什么,活像是一群狩猎灰色斑驳狗。
但心中也没多想,毕竟这事和他毫无关联。
正要扭头不管。
“咚咚咚!”
却听见背后另一扇纸窗外,传来一阵急促轻敲之声。
透过月光一看,竟然有一个影子,正趴在纸窗之上。
影影约约,竟能看出来那是一个男人的轮廓!
又来?
苏黎眉头紧锁,心中不悦。
这都多少次了,还敢派刺客来动我天师府的人?
真就一点不涨记性?
好,我这就让你们记住!
抄起剑来,灌注剑意,举手间,就要猛然一投。
千钧一发之际。
忽然门外之影,却急忙发出声,道:
“恩公!恩公!”
“别动手,自己人!”
“是我呀,崔略商,追命,您忘了吗。”
说罢,便撬开纸窗。做贼似的摸了进来。
追命这会灰头灰脸的。原先的一身白衣,这会跟在泥土里滚过似的。还混着血迹,黑红相间。
平日里总挂在身侧的,似之如命的酒葫芦,也破了一个大口。
但进窗来的时候,却是满脸的喜悦。
朝着苏黎,纳头便拜道:
“恩公果然出手不凡!”
“一副药下去,我妻子当天就见好!”
“救妻之恩,永生难忘!”
“按照事先说好的,我这就来赴这十年之约。”
“恩公,还请您安排。”
苏黎见是这么一回事,也是松下一口气。
但看到是追命来了,也算是舒服了些。
心想,救人没白救,追命这老小子还挺讲义气。这边还没到要用他的时候呢,他自己就赶着送上门来。
当即收招。眼神也缓和了些。
用手示意追命起身,就道:
“别叫我恩公,让人看出我俩关系。叫我天师就行。”
“还有,你来的正好。”
“我正要用你,这两日京城的事情,你去打听打听。”
“听到什么有趣的,立马回报给我。”
追命站起来,笑得很殷勤。
忙道:
“恩…天师不必担心。”
“我知道天师用我,必有此因。”
“已经将应天周围的各类事宜都整理清楚了,现在都在我脑袋里呢。”
说罢,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
“只不过,也因为这个。全城的锦衣卫都在寻我。”
“我好不容易才将他们甩掉,但恐怕也拖不了多久。为了不拖累天师,还请天师有话快说吧。”
追命突然有些汗颜。
他说完话,才觉得不对味。办事被发现,那不说明自己办事不利吗?
还牵扯道了天师府,真是罪该万死啊。
又道:
“您放心,即便我被抓到了,就算把我的舌头割了。我也不会蹦出您半个字。”
不过,这会苏黎本来想问的东西也不多。
这下刚好。便道:
“那好。我问你,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弄的?”
苏黎这么一问,追命也愣住了。
他肚子里打了腹稿,本来是准备说一下京城锦衣卫的布局、暗线。甚至是暗中活动的门派的。
结果苏黎却问了这么一个问题。这也和应天无关啊。
一时间脑子顿住了,想了好一会,才说道:
“这个……是被被人打伤的。”
“喔,这应天还有人能伤的了你?”苏黎听罢,挑了挑眉。
追命可是小宗师境界的人。就算应天是皇上脚下,高手如云。能战过他的人,应该也不在多数。
更别说伤到他了。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也没想过能遇见他!”
“遇见谁?”苏黎反问?
“‘小李飞刀’李寻欢!”
追命说着这话,神情间流过一丝恐惧。似乎还对这件事心有余悸。
继续道:
“在太平府官道上,我遇到一个少年。”
“大概二十来岁模样,比我稍稍小一些。身上着装打扮,有些破烂,不像是个有钱的人。”
“不过他背上的那把佩剑,却是实打实的高级货。”
“那时我着急赶路,就没太注意。”
“只管先到京城再说。等走过那一段,却发现那位少年,竟然被一群黑衣劫匪给缠住了。”
“之后我就出手,和他一起击退了劫匪。在之后……”
“就遇到了他!”
追命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
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没什么自信。
但苏黎却很上心,接续问道:
“然后呢?”
追命语气颤抖。
“我看老前辈站在官道正中,手中银光闪烁,宛如他的发梢一样灰白。”
“我和那位少年两人联手,想要仗着人多,以一敌二。”
“却只见他出刀迅如疾电,两道流光闪过。那位少年竟应声倒了地。”
“我运气好,飞刀射到了我的葫芦上,没取我性命。”
“但还是收了些内伤,不然今天还能早来复命。”
苏黎心中明了。
但追命的这番话,明显又带出了更多疑点。
因此苏黎又问道:
“劫匪?什么样的劫匪?”
追命骚骚脑袋:
“什么样的?劫匪还能什么样的……”
“穿着一身纯黑劲装,蒙着面,还有……”
“还有是不是个个拿着一柄比月亮还亮的钢刀?”
苏黎打断追命,反问道。
追命有如如梦初醒,抬头连道:
“对!对!还真是!”
“天师,你怎么知道的?”
却看见苏黎原先的脸,一下就阴沉了下来。双眼冷峻如霜。
苏黎原本以为,刚刚街道上那些家伙,都是京城的锦衣卫。
只是到了夜晚,不便以飞鱼示人。
现在突然想明白了。让锦衣卫不穿飞鱼服,那怎么可能呢?
飞鱼服不就是最好的伪装吗?
看来,京城的局势可没怎么简单。
苏黎这会一言不发。
用手扶着窗拦,思考起来。
他现在明白了。
这京城,现在不仅有朝廷的人在活动。更有武林的事情在里面纠缠。
但他有几点不明白。这两日应天为了应对大疫,各地的禁军,把应天防御的坚固。简直就像是个王八壳子。
加上自己下山治病的事情虽然已经由李善长之手传开,瘟灾消失指日可待。
但眼下这会可还在泛滥着啊。着瘟毒,可是会对习武之人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的。
按道理来说,这些武林中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前往京城的。
到底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他们趋之若鹜?
眼见苏黎沉思起来。
追命这边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安,生怕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急中生智,这才脑中又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来。
忙道:
“对了,天师。”
“这儿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说了。”
“过了几日,到了十五,月圆之夜。江湖上的两个不败传说,将要在这京城一决雌雄!”
“大半个江湖的人,几乎都在往应天赶。”
“我觉得,这李寻欢,就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才赶来应天,想要一睹为快的!”
小李飞刀李寻欢,这人可不是什么小角色。
以往又听说过这人的事迹。听说他别的功夫,虽然只能算是二流。
但好在一手飞刀刷的出神入化。飞刀极快,不知不觉间就取人性命。
来者往往只见他出手,不见他收招。便已经去见了阎王爷。
苏黎听追命这么介绍,心中生奇。
能让这么一个角色感兴趣,哪这来京决斗的高手,得是什么水平?
连忙就让追命,继续往详细了说。
追命得令,回道:
“这两位不败传说,正是‘白云城主’叶孤城,和‘剑神’西门吹雪!”
“这两位都是使剑的好手。”
“‘白云城主’叶孤城,手握寒霜,传闻有过一剑分海的壮举;而那位西门吹雪,持握这玄铁寒疯!更是一剑碎华山!实力超群!”
“两人皆是接近陆地神仙的境界!今日正是他们一决雌雄的时候!”
追命越说越兴奋。
但苏黎这边,心中却是一点涟漪也没有泛起。
这两个剑神,他苏黎是向来没怎么听说过,没有一点兴趣。
而且一剑分海,一剑开山。他自己也做的到啊?
便反问道:
“就这?这些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但追命这倒没有被问住,看到苏黎不慌不忙。反道:
“天师,你这就有所不知了。”
“寻常侠客比试,自然是无人问津。但这两人不同,两位大侠,本身境界就高,独家武术也是别具一格。”
“虽然只是站在远处观望,也是可以获得不少武学收获的。”
说道这里,追命顿了顿,语调一转,又道:
“而且,他们打架,选的地点,不是别处,正是京城紫禁城之上。”
“在皇上的头上动土,对于好事的侠客来说,又是一大趣闻!”
“反正法不责众,到时候人山人海,饶是锦衣卫有成百上千,也抓不完!”
“欺负一下皇帝老儿,这可能增长武林的威望啊!”
苏黎听了眉头轻皱。
原来如此。
果真是侠以武乱禁。
就算不要命,也还是要讨这一口气来。真不知是说任侠义气,还是说笨。
幸好天师府千年以来,从来都不参与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然算起来因果宿祸来,那天师府家大业大,麻烦可数不清楚了。
不过,转念一想。
这也就说明,紫禁之巅一事,和他毫无关系了。
天师府虽然名义上入驻了朝廷,但总归还是个独立的门派。
不归他朱元璋管,也不为这老登负责。
紫禁之巅,反正动的是他朱元璋头上的土。
我一个天师府的人,我领多少饷啊?我帮他拼命?
想的美。
冷哼一声后。
苏黎便问了最后一个疑点,道:
“哪这就有点奇怪了。”
“既然这李寻欢是来看两位高手决战紫禁之巅的。哪他为什么要去杀一个过路的少侠?”
“他堂堂一介江湖老者,难道还有什么新仇旧怨不成?”
追命听到这,喜悦起来。
也不妨他这几日冒险在应天收集了这么多信息。
总算是有一处地方能用得着的了。
得意道:
“天师,你放心。”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全部整理清楚了。”
“你听我慢慢道来。”
“那位少侠,是北方从天府人,师承武当全真。”
“这次下山,是为了来京城告御状的。”
“结果走到太平府,不知道招惹到了谁。引来了杀身之祸。”
追命说的洋洋洒洒。
但是苏黎这面却不觉得这个消息有什么值得一听的。
且不说告御状的人,是天师府的老对头,和天师府有教义之争的全真派。
就单说这御状,也很难想象里面有什么蹊跷的。
毕竟告御状。那就是很地方官对着干,跟皇上不对付。
这般不讨喜的工作,必然是危险重重。
然而,明知如此。武当却只派了一个实力欠缺的年轻人前往。
难不成武当山上的真人都是傻瓜吗?
这只能说明要么告御状是个幌子、要么这些人别有目的!
可是,即便如此。
这和他苏黎间又有何冲突呢?
便冷言制止追命,道:
“你且打住。”
“这件事,和我天师府何干?”
全真和正一两派,自古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就算全真派的人有什么想法,那也和苏黎无关才对。
追命被这么一赌,也突然哑了。
他倒是光顾着收集有意思的信息,完全没想过这些情报会有什么作用。
一时语塞,愣了一会。只得硬着头皮,道:
“这,我没想过……”
“哎。”
苏黎叹气。
他毫不意外。他早就知道会这样了。这追命做事大手大脚的,做事迟早露馅。
但眼见时辰已经不早了,留着追命在这也只会越来越危险。
只得道:
“罢了,今日就这样吧。”
“追命,你先找一处地方,避避风头。”
“今日错事,下不为例。”
“再如此粗莽,不听安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追命满脸羞愧。
他倒是没想到,花了大功夫搞来的情报,不仅没帮到忙。
反而因为自己行事不利,还给苏黎带来了麻烦。
连连磕头起誓,道:
“天师放心。”
“下次一定会把李寻欢的人头割下来献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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