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缝衣,灯前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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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夏的夜总是来得慢,日头沉到莲池尽头时,天还亮着。徐妙锦坐在灯下缝衣裳,是件月白色的长衫,针脚细密地走在布边,把裁好的莲纹绣片往上缝。

“孩子们都睡了?”林羽推门进来,带着一身莲田的潮气,手里还攥着朵刚摘的晚莲,花瓣上凝着水珠,在灯影里闪。

“刚哄睡,”徐妙锦抬头,见他袖口沾着泥,便放下针线去拿帕子,“今日怎的摘了晚莲?白日里开得不是更盛?”

“这朵不一样,”林羽把莲花插进窗台上的瓷瓶,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张老爹说这是‘夜舒荷’,夜里花瓣会张得更开,你瞧着,是不是比白日里艳些?”

徐妙锦凑近看,果然见那粉白花瓣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像浸了月光的玉。她想起去年七夕,他也是这般,半夜去莲池摘了朵最大的“醉杨妃”,说要给她当针插,结果被露水打湿了半件衣裳,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衣裳快缝好了,”她拿起那件月白长衫,往他身上比了比,“明日赶集穿正好,镇上的布庄新到了靛蓝染料,我想着再给你做件短打,配着这长衫换着穿。”

林羽低头,看她指尖捏着银针穿过布面,灯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影。他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拿针的手,指尖触到她指腹的薄茧——那是常年绣活、做针线磨出来的,不像他的茧子,是握刀握笔磨的,带着硬气。

“别总熬夜做活,”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了灯花,“孩子们的衣裳有莲安堂的阿姊们帮忙,你的手该歇着。”

徐妙锦的手微微一颤,针尖差点扎到指尖。她挣了挣,没挣开,便由着他握着,只觉得他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漫上来,暖得像灶上温着的莲子汤。

“这不是着急嘛,”她望着灯芯跳动的火苗,声音低了些,“下月初三是你生辰,想着赶在那前做好。”

林羽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在灯影里格外分明。他竟忘了自己的生辰,这些年奔波惯了,生辰从来是一碗糙米饭混着咸菜过,哪曾这般被人记挂着。

“生辰不必费这些心,”他松开她的手,拿起那件长衫看,绣片上的莲纹栩栩如生,“有你在,日日都像生辰。”

徐妙锦的脸腾地红了,低头继续缝衣,针脚却有些乱。窗外的莲池里,“夜舒荷”该是彻底开了,风带着莲香飘进来,混着灯油的气息,把满室的寂静都染得温柔。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窗纸沙沙响。林羽被冻醒时,见外间还亮着灯,披了衣裳走出去,正看见徐妙锦趴在案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件没缝完的长衫,针插在布缝里,像只停在莲上的蜻蜓。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毯,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她鬓角,几缕碎发粘在脸颊上,他忍不住伸手,想用指腹替她拂开,手到半空又停住,怕扰了她的梦。

案上的瓷瓶里,那朵“夜舒荷”果然张得更开了,花瓣几乎要碰到灯盏。林羽望着那朵莲,又看看熟睡的她,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动人的,从不是什么名花异草,而是灯下为他缝衣的人,和她鬓边沾着的月光。

第二十章雨打芭蕉,伞下并肩

立秋那日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院角的芭蕉叶上,溅起细碎的响。徐妙锦站在廊下收衣裳,刚晒好的月白长衫被风吹得晃,她伸手去够,脚下却一滑,眼看就要摔下去。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林羽的掌心带着薄茧,力道却很轻,扶稳她便松了手,只拿起竹竿把长衫挑下来,抖了抖上面的雨珠。

“地上滑,当心些,”他把长衫叠好递过来,见她鬓角沾了雨丝,便抬手替她拂去,指尖擦过她脸颊时,两人都顿了顿。

徐妙锦低下头,接过长衫抱在怀里,只觉得脸颊发烫,比灶上的炭火还烫。方才他指尖触过的地方,像落了颗火星,烧得她心尖发颤。

“张老爹说东头的莲池该清淤了,”林羽转身去拿蓑衣,声音听不出异样,“雨停了我去看看,你在家照看孩子们。”

“我也去,”徐妙锦抬头,见他要往外走,急忙道,“清淤要挑泥,我能帮着递工具,孩子们有阿姊看着呢。”

林羽看着她眼里的坚持,终究是点了头。

雨停时,日头已经偏西。两人扛着工具往东头的莲池走,田埂被雨水泡得软,徐妙锦走得慢,林羽便刻意放慢脚步,跟在她身侧。偶尔她脚下打滑,他便伸手扶一把,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有电流窜过,快得抓不住,却在心里留了暖。

清淤的活计累,林羽跳进池里挖泥,泥浆溅了满身,却依旧干得利落。徐妙锦蹲在池边递筐子,看他额角的汗珠混着泥水往下淌,便拧了帕子递过去。

“歇会儿吧,”她递过水壶,里面是凉好的莲子茶,“张老爹说淤泥要晾两日才好,不急在这一时。”

林羽接过水壶,仰头喝了大半,喉结滚动的弧度在夕阳下格外清晰。他抹了把脸,笑道:“你递来的茶,比冰镇的还解渴。”

徐妙锦被他说得脸红,转身去收拾工具,却没留意身后有块松动的石板。林羽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身边带了带,她脚下不稳,直直撞进他怀里。

鼻尖撞在他胸口,带着淡淡的泥腥味,却混着莲子茶的清香。徐妙锦抬头,正撞见他低头望过来的眼,那双眼里映着夕阳,也映着她的影子,像盛了满池的星光。

“当心。”林羽的声音有些哑,扶着她的肩,慢慢松开手。

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风吹过莲田的沙沙声,和远处孩子们的笑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田埂上,像一幅未干的画。

往回走时,天又下起了小雨。林羽把蓑衣脱下来,披在徐妙锦身上,自己只戴了顶草帽。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淌,徐妙锦想把蓑衣让给他,他却按住她的手。

“我皮糙肉厚,淋点雨没事,”他往前走了两步,见雨下得密了,便停下脚步,“你站在这里等,我去前面的草棚拿伞。”

徐妙锦看着他冲进雨里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胀。她想起他当年在战场上护着弟兄,如今在义庄护着她和孩子们,他的温柔从不说出口,却藏在每一个动作里,像埋在泥里的莲种,默默发了芽。

林羽很快拿着伞回来,撑开时,伞面挡住了雨丝,也把两人圈进了小小的天地里。伞下的空间窄,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两人都刻意往边上挪,却又在不经意间靠近,像池里的两朵莲,根在泥里缠,叶在水上挨。

“下月初三,”徐妙锦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雨丝,“我备了寿面,加两个荷包蛋。”

林羽转头看她,雨珠顺着伞沿滴落,在她鬓角闪。他笑起来,眼里的光比伞外的夕阳还亮:“好,我早些回来,帮你烧火。”

雨还在下,伞下的两人慢慢走着,脚印留在湿软的田埂上,被风吹过,却没吹散那交叠的影子。就像他们心里的情意,藏了许久,终于在这雨里,悄悄发了芽,要往明处长了。

第二十一章灯下描眉,腕间系绳

中秋那晚,月亮圆得像银盘,挂在莲池上空。义庄的院子里摆了桌,孩子们围着吃月饼,张老爹和老兵们喝着酒,说些当年的趣事,笑声飘得很远。

徐妙锦坐在桌边,看林羽被孩子们缠着讲故事。他讲的不是当年的英雄事,而是莲池里的小鱼如何躲莲蓬,青蛙如何跳荷叶,孩子们听得入迷,连手里的月饼都忘了啃。

“徐姐姐,你看林大哥脸上有月饼渣!”阿圆突然指着林羽的嘴角笑,引得众人都看过去。

徐妙锦拿起帕子,走过去替他擦。指尖刚碰到他嘴角,就被他轻轻握住了手。他的掌心温热,带着酒气,却很稳,没让她抽回手。

“别闹,”林羽对着孩子们笑了笑,目光却落在徐妙锦脸上,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等会儿有话跟你说。”

徐妙锦的心跳漏了一拍,点了点头,他才松开手。

夜深时,孩子们都睡熟了,老兵们也散了。林羽拉着徐妙锦往莲池边去,月光洒在池面上,像铺了层碎银,晚开的莲在月下泛着白。

“你看,”他指着池中央,那里有朵最大的“夜舒荷”,花瓣张得正好,“像不像去年七夕我摘给你的那朵?”

徐妙锦点头,想起那晚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忍不住笑了:“比那朵还大。”

林羽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时,里面是根红绳,上面系着颗莲子,被打磨得光滑圆润,泛着淡淡的光。

“这是去年秋收的莲子,”他拿起红绳,轻轻牵过她的手腕,“我磨了三个月,想着给你系上。”

红绳系在腕间,不松不紧,莲子贴着皮肤,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徐妙锦低头看着,眼里的水汽慢慢涌上来。

“还有这个,”林羽又拿出支木簪,簪头雕着并蒂莲,是用去年修窗棂剩下的木料刻的,“上次见你总用木簪,便想着刻支新的。”

他拿起木簪,走到她身后,轻轻拨开她的头发,把簪子插进去。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指腹偶尔擦过她的耳尖,烫得她缩了缩脖子。

“好看吗?”他低头问,气息拂过她的颈窝。

“好看,”徐妙锦的声音带着颤,转身时撞进他怀里,“林羽……”

“妙锦,”他扶住她的肩,认真地看着她的眼,月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星星,“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大人物,给不了你金枝玉叶的日子,但我能给你这莲池,这义庄,还有我这颗心,往后年年月月,都陪着你,护着你,护着孩子们,好不好?”

徐妙锦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伤心,是暖。她点着头,说不出话,只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怀抱很宽,带着熟悉的莲香和烟火气,是她等了许久的安稳。

“我愿意,”她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在。”

林羽收紧手臂,把她抱得很紧,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月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

后来,徐妙锦给林羽描眉。他坐在镜前,任由她拿着眉笔在眉峰上画,眼神温柔得像池里的水。她画得慢,怕画坏了,他便笑着说:“画歪了也好看,只要是你画的。”

他给她系了根红绳,在腕间打了个同心结。“这绳是用莲茎纤维编的,”他捏着她的手腕,指尖轻轻摩挲,“牢得很,解不开的。”

徐妙锦看着腕间的红绳,又看看镜中两人的倒影,忽然明白,最好的感情从不是轰轰烈烈,而是这样,在烟火里相依,在岁月里相守,像这池里的莲,根缠着根,叶挨着叶,在寻常日子里,开出最温柔的花。

夜风穿过莲池,带着莲香,吹进窗棂,把灯花吹得颤了颤,却吹不散满室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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