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那日,檐角的冰棱开始往下滴水,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在数着日子。徐妙锦蹲在院角翻土,准备种些青菜,冻土刚化,带着湿冷的潮气,她手里的小锄头没抡几下,就被林羽接了过去。
“我来,”他把锄头往土里深扎了扎,翻起的泥块带着新鲜的土腥气,“你去看看那几盆水仙,昨日见花苞鼓起来了,该是要开了。”
徐妙锦没争,转身去看窗台上的水仙。青瓷盆里的球根发了绿芽,几支花苞裹得紧紧的,像藏了满肚子的话,就等春风来催。她想起去年此时,他从山里挖了野水仙回来,说看着像她绣帕上的花样,结果栽在瓦盆里,被孩子们浇多了水,烂了半盆,他懊恼了好几天。
“张老爹说东头的莲池该破冰了,”林羽翻完土,直起身捶了捶腰,额角渗了层薄汗,“等冰化透了,把去年留的莲种撒下去,今年该能结满池莲蓬。”
“我去缝个布袋子,把莲种装起来防潮,”徐妙锦转身要进屋,却被他拉住了手腕。他的掌心带着翻土的泥腥味,却暖得很,腕间的红绳被他的指尖蹭着,微微发烫。
“不急,”他低头,看她鬓角沾了点土,伸手替她拂去,“刚翻的土要晾半日,你陪我坐会儿。”
两人坐在廊下的竹凳上,阳光透过新抽芽的芭蕉叶,筛下点点碎金。远处的莲池传来破冰的脆响,像谁在敲碎玉盏,偶尔有孩子们的笑声从莲安堂飘过来,混着风里的泥土香,让人心里发轻。
“前几日去镇上,见王秀才在写婚书,”林羽忽然说,声音被风吹得软乎乎的,“他说三月初三是好日子,宜嫁娶。”
徐妙锦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里攥着的帕子差点掉在地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鞋面上的缠枝莲被阳光照得发亮,是他去年冬天纳的那双棉鞋,如今穿得有些软了,却比任何新鞋都合脚。
“孩子们的冬衣该拆了,”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拆下来的棉絮晒晒,还能做春袄,省些新棉。”
林羽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在阳光下格外分明。他知道她的意思,就像知道她总把好米省给他和孩子们,自己偷偷喝糙米粥;知道她夜里做针线,总把灯芯拨得很暗,怕费油。她的心意从不说出口,却像这融了的冻土,把暖藏在最深处。
“婚书不用太讲究,”他看着她发红的耳根,声音放得更轻,“王秀才说,写两个人的名字就行,不用请媒人,不用办酒席,咱们自己家人吃碗寿面,就算礼成了。”
徐妙锦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暖得很。她想起这几年的日子,从初见到相守,他为她挡过风雨,护过周全,把她和孩子们护在羽翼下,活成了她从未敢想的安稳。她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落。
“傻姑娘,哭什么,”林羽伸手,笨拙地替她擦眼泪,指尖蹭过她的脸颊,像碰着易碎的瓷,“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好。”
她忽然抬头,撞进他的眼里。他的眼里有阳光,有她的影子,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池里刚化的水,温温柔柔地漫上来,把她整个人都裹住了。
“我去烧水,”她站起身,声音还有些颤,“泡壶新茶喝。”
转身进屋时,她的脚步有些飘,像踩在云里。灶膛里的火很快烧起来,水壶滋滋地响着,她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中秋那晚他说“往后年年月月都陪着你”,想起冬夜里他把暖炉塞进她被窝,想起方才他说“三月初三是好日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得发甜。
林羽走进来时,正看见她对着火苗笑,眼角还挂着泪,像雨后的桃花,带着湿意的艳。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她发间的皂角香,像握住了整个春天。
“水开了,”徐妙锦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笑,“该泡茶了。”
“不急,”他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些,“让我抱会儿。”
灶膛的火光映着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缠在一起,像株刚抽芽的藤,要往高处攀。窗外的冰棱还在滴水,一滴,两滴,敲在青石板上,像在数着日子,数着三月初三,数着往后的岁岁年年。
后来,徐妙锦找出攒了许久的碎银,去布庄扯了块红布,想做件新衣裳。林羽见了,抢过红布说要自己裁,结果剪歪了领口,被她笑了半天。他也不恼,只挠着头说:“歪了才好,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夫君裁的,独一份。”
春风越来越暖,吹得水仙开了花,青石板上的水渍干了,檐角的冰棱化了个干净。莲池里的冰彻底融了,林羽撒下莲种时,徐妙锦蹲在他身边,看着他把种子埋进泥里,忽然说:“等结了莲蓬,咱们给孩子们做莲子羹,给张老爹他们泡莲子酒。”
“还要留些做明年的种,”林羽握住她的手,按在湿润的泥土上,“让这池莲,年复一年地开下去。”
就像他们的日子,不用轰轰烈烈,只需这样,在春风里撒种,在岁月里相守,把寻常的日子,过成最绵长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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