齑粉之影,暗锁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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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半夜的风忽然转了向,带着莲池底的寒气往人骨头缝里钻。林羽贴在门后的脊背早已僵透,可他不敢动,耳朵像支绷紧的弦,捕捉着院墙外每一丝异动——那不是风声,不是虫鸣,是布料摩擦草叶的窸窣,是靴底碾过碎石的轻响,像一群夜行的鼬鼠,正贴着墙根往里窥探。

门缝里漏进的月光,刚好照亮三双脚。中间那双脚最是特别,靴面用的是极少见的深紫色贡缎,绣着暗金色的云纹,鞋尖却磨得有些发亮,像是走了无数夜路。这双鞋的主人,就站在离门三尺远的地方,身形颀长,斗篷的垂落角度异常规整,连边缘的褶皱都像是精心熨过的,透着股刻意的体面。

“李掌使,再耗下去,怕是要误了吉时。”左侧的黑衣人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腰间的佩刀。那佩刀的鞘是乌木的,上面没任何花纹,却在月光下泛着层冷光,像是常年饮血的样子。

被称作“李掌使”的人没接话。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堂屋里的动静,又像在分辨风里的气息。这人便是幽影密社的首领,李齑珏。他的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看到一截苍白的下颌,和唇边那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在笑,又像在嘲讽。

林羽的指尖猛地攥紧了柴刀。他认得这笑声。半年前在运河边,他曾追过一艘走私鸦片的商船,船主戴着银质的面具,说话时唇边就带着这样的弧度。当时那船主明明中了他一箭,却像没事人似的站在船头,看着他的手下被箭射穿喉咙,眼底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后来那船炸了,他以为那人早成了河底的淤泥,没想到竟会在这里撞见。

“误了吉时又如何?”李齑珏终于开口,声音清得像碎冰撞玉,却带着股说不出的腻味,像是蜜糖里掺了砒霜,“幽影密社要的东西,晚一时辰,难道还能长腿跑了?”

他抬手,露出半截手腕,腕上缠着圈黑纱,黑纱下隐约能看到道浅色的疤痕,蜿蜒如蛇。这疤痕林羽也记得——半年前那箭明明射在他的左胸,怎么会跑到手腕上?难道当时中箭的不是他?还是说……这人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手段?

“可掌使,张老头毕竟是……”右侧的黑衣人话说到一半,忽然噤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李齑珏缓缓转过身,帽檐下的目光扫过去,那目光没什么温度,却让两个手下齐齐矮了矮身子,像是被无形的手按了肩膀。“张老头?”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荡开,惊得池里的鱼猛地跳出水面,“当年徐侍郎把东西交给他时,他就该想到会有今日。这世上的债,从来都是要还的,不是吗?”

他说话时,指尖在斗篷里轻轻打着转,像是在把玩什么小巧的物件。林羽盯着他的袖口,忽然想起运河上那艘船的船舱里,散落着些碎裂的瓷片,上面也画着缠枝莲,和徐妙锦绣帕上的花样一模一样。当时他只当是巧合,现在想来,怕是这伙人早就盯上了徐家。

“那丫头呢?”左侧的人又问,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听说……是个标致的。”

“标致?”李齑珏的声音里添了点玩味,“再标致,等拿到东西,也不过是堆齑粉。”“齑粉”二字被他说得极轻,却像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刮过心尖,让人不寒而栗。

林羽的手猛地一抖,柴刀差点脱手。他回头看了眼屋里,徐妙锦正抱着樟木匣坐在床边,侧脸在烛火下泛着柔光,鬓角的蔷薇花还沾着露水。他想起她绣帕上磨得发毛的边角,想起她给孩子们缝袜子时认真的样子,想起她穿上红衣裳时眼里的羞怯……这些鲜活的模样,怎么能变成“齑粉”?

“掌使放心,”右侧的人连忙应道,“属下已在灶房的水缸里下了料,等他们喝了早茶,保管手软脚软,任咱们拿捏。”

“蠢货。”李齑珏的声音冷了下来,“徐侍郎的女儿,会没点防人之心?那点药,顶多让张老头多咳几声。”他抬手往门内指了指,“真正的好戏,得等拜堂时唱。人越多,越热闹,才越有意思,不是吗?”

他的指尖在门板上轻轻点了三下,笃、笃、笃,声音不大,却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当年徐侍郎在朝堂上,不就喜欢这样的热闹吗?百官面前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转头就把密信藏进了女儿的绣帕里……”

林羽的心头猛地一震。绣帕!原来他们连这个都知道!初见时徐妙锦掉的那方帕子,边角磨得发毛,想来是藏了什么秘密,连她自己都未必知晓。

“李掌使,那东西到底藏在哪?”手下忍不住追问,“咱们翻遍了徐侍郎的旧宅,挖了他家祖坟,连地砖都撬了三块,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李齑珏的笑声里带了点残忍:“藏在最显眼的地方,才最安全。”他顿了顿,帽檐下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你们说,要是把那丫头的红衣裳扒了,会不会从里面掉出点什么好玩的?”

这话里的龌龊让林羽的血瞬间冲上头顶,他攥着柴刀的手青筋暴起,差点就要推门出去。可理智死死拽住了他——不能冲动,现在出去,等于自投罗网。

“掌使英明!”两个手下齐声附和,那声音里的谄媚像黏糊糊的鼻涕,让人恶心。

李齑珏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往院外走。深紫色的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的轻响,像在倒数着时辰。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记住,东西要完整的,人……留一口气就行。我倒要看看,徐侍郎的女儿,能有多硬的骨头。”

脚步声渐渐远去,带着那股说不出的腻味,消失在晨雾里。可林羽知道,他们没走,只是藏得更深了。这莲安堂的四周,怕是早已被幽影密社的人围得像铁桶,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林羽……”徐妙锦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强撑着,“我爹娘……他们真的是密探吗?”

林羽转过身,见她怀里的樟木匣正在发烫,匣盖的缝隙里透出点微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匣而出。他走过去,轻轻按住匣盖:“不管他们是不是,你都是你,是莲安堂的妙锦,是要跟我拜堂的人。”

徐妙锦抬起头,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却咬着唇没哭出声:“他们要的东西……是不是在这匣子里?”

林羽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但这东西,绝不能落到李齑珏手里。”他想起运河上那艘船里的鸦片,想起江南案里被熔掉的官银,这伙人拿着秘密,只会干更多伤天害理的事。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把莲池的水面染成了淡金色。孩子们的房间传来细碎的响动,想来是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张老爹的咳嗽声也从隔壁传来,比平日里更重了些,像是被什么东西呛着了。

林羽走到墙角,拿起那把最重的铁锨,掂量了掂量,沉声道:“妙锦,你去把地窖的门打开,让张老爹带着孩子们躲进去。”

“那你呢?”

“我在这儿,给李齑珏备份‘大礼’。”林羽的目光落在灶房的方向,那里堆着半捆干透的艾草,若是点着了,烟能呛得人睁不开眼。他又看了眼墙角的煤油灯,灯里的油还满着。

徐妙锦看着他眼里的光,那光里有决绝,有狠劲,却没有半分退缩。她知道劝不住,只能咬着唇点头:“我跟你一起。要活一起活,要死……”

“不许说傻话。”林羽打断她,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指尖的温度烫得她眼眶一热,“等这事了了,我带你去后山摘野蔷薇,给你插满一屋子的瓶。”

徐妙锦用力点头,把樟木匣抱得更紧了。匣子里的东西在发烫,像是有生命似的,在她怀里轻轻跳动。她知道,这匣子里藏的不只是秘密,还有爹娘的命,张老爹的期望,孩子们的安稳,还有她和林羽的往后——这些,绝不能变成李齑珏口中的“齑粉”。

院外的晨雾渐渐散了,露出藏在芦苇丛里的几双眼睛。离卯时三刻的拜堂吉时,还有一炷香的功夫。莲安堂的门内,林羽握紧了铁锨,徐妙锦攥紧了剪刀,两人的影子在晨光里交叠在一起,像一株并蒂而生的莲,根须紧紧缠在土里,任谁也别想把他们拔起。

幽影密社的爪牙已在暗处磨利,李齑珏的目光正透过薄雾窥伺着猎物。这场春日里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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