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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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野原尚未出手,只在旁边观察范遥的武功路数。

只见他的招式浩如繁星,似乎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有涉猎。而且正邪兼修,既有堂堂正正之师,出招大开大阖,光明正大。又有鬼鬼祟祟的邪派武功,招式诡秘古怪却又毒辣难防,实不知他是如何学的这许多的武功,却又精熟无比,每一招使得恰到好处。

王阿三全神贯注应付范遥的招式,肚里却暗骂雪野原和他爹一样不是东西,说好联手对敌,他却在一旁看个不停,他此时出拳气势虽然依然威风凛凛,却是防备为主,一不小心中招,便会落败。有心出言让雪野原上前帮忙,却又舍不下脸来向后辈开口求助,只有苦苦支撑。

雪野原看了数招,便知王阿三不是范遥的敌手。这时眼看他将要落败。这才挥掌向范遥拍去,同时口中道:“范右使,得罪了。”

若非迫不得已,他确实不想得罪范遥。明教和红日教此时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教派,他实在不愿无缘无故的多数强敌。

范遥见他左掌轻飘飘的拍来,虽然看似轻盈灵活,无甚威力,他却看出这一掌笼罩了他面门、右胸、右肩等处的诸般大穴,只要拍的实了,立时便能催动内力封住他的要穴。

范遥不敢怠慢,立时分出右掌迎敌。双掌将要相接之际,他忽然手腕一翻,变掌为抓,三根手指来扣雪野原的手腕。

幸得雪野原临敌经验极丰,反应迅捷,手碗一拱,躲开了范遥的扣拿,否则一招便已受制。他不敢再大意轻敌,使出家传掌法,七虚三实,掌法变化无方,但见四面八方皆是雪野原的掌影。

范遥以拙对巧,掌法似是质朴无华,远不如对方的变换莫测,但每一掌拍出,对方必定闪避变招,一时之间倒也斗个旗鼓相当。

自范遥分出右手迎敌,王阿三那边压力陡轻。他一点点扳回劣势,松了一口气,只见他拳法又变,出招忽快忽慢,范遥无奈只得凝神招架。

范遥心想:“这样久斗下去,我支撑不了多久,用不了半柱香时间,必然落败。要不要将朱文奎这小子交给他俩,日后再约弟兄找回场子,毕竟和他只有一面之缘。虽说拿住这小子对我明教也大有好处,可是若是死斗到底,不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更有可能毙命于此,这可如何是好。”心里沉吟不决,手上依然妙招纷呈。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范遥心里奇怪,刚才明明已经完全处于劣势,怎么现在反而不分伯仲。他微一思索,已明其理:两人都是出工不出力,别看拳脚上势大力沉,一副拼命模样,其实内劲没用多少,都盼对方打倒对手。一是不想得罪明教,二是想渔翁得利。想到这里,不由得暗暗好笑。

王阿三显然也是看出了这一点,开口叫道:“雪教主,再不速战速决,只怕拖久了情况有变,不如咱们一起发力如何。”雪野原应声称是。

话声刚落,两人的拳脚如狂风暴雨般攻了上来,范遥立时应接不暇。

只见雪野原双掌齐出,照着范遥胸口膻中穴拍来,范遥急忙起掌迎敌,右掌护住胸口,不料雪野原掌到中途,左掌分出,向下一划,拍向了范遥小腹,范遥始料未及,已抽不出身抵挡,眼看就要中掌,这时一个小小身影飞身扑来,挡在了范遥身前,正是朱文奎。

朱文奎一直在一侧凝神观战,这时见范遥将要中招,便扑过来替他挡了一掌,以报他救命之恩。

雪野原一掌正拍在朱文奎额头,他原本没想要了范遥性命,只想催动内力封了范遥穴道,因此掌中全是阴柔之力,一掌得手,浑厚的内力立时远远不断发出,却不料朱文奎却扑了过来,那些浑厚内力也就进去了朱文奎体内。朱文奎中掌后,经雪野原内力一催,立时昏厥过去。

雪野原被坏了算计,怒不可遏,立时手掌下滑,变掌为抓,拿住了朱业奎胸口,不等他抓实,范遥右臂一圈,抱住朱文奎,向后一跃,跳出一丈以外。只听“哧啦”一声,朱文奎外衣已被雪野原抓破,漏出脖颈戴着的龙纹玉佩。他急忙轻探朱文奎胸口,幸亏还微有心跳。

雪野原扔掉手中的半截衣服,沉声道:“范右使,朱文奎头部中掌,内力灌入大脑,不死也会变成痴傻之人,何不将它交出,大家化敌为友,为何非要护着这小子不可?”

王阿三也道:“苦大师向来心狠手辣,从来不发善心,今日何必为了这小子堕了一世威名?”

范遥知道二人已起了杀心,慢慢放下朱文奎,说道:“老夫如何做事不须旁人指点。本来救这孩子不过是顺手而为,可他替我挡下一掌,不管他是死是活,老夫今天就不能放着他不管。两位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但教范遥今日不死,日后自当一一回报。”他年轻时逍遥江湖,很少吃亏,年老了反而被两个晚辈威胁,他几时受过这等气?

雪野原与王阿三对视一眼,知道范遥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今日撕下面皮,结下梁子,若不杀了他,日后必是麻烦。两人点点头,同时使出拿手功夫,攻了上来。适才还有所顾忌,始终留有三分余地,此时再不容情,招招都是杀手。

范遥刚才打斗时顾忌着朱文奎,始终防备二人对其忽施杀手,这时朱文奎中掌昏迷。也不知死活,索性放开了手脚,和两人酣畅淋漓的剧斗起来。

他双手变换不定,忽为虎掌,忽为鹤嘴,上一招还是鹰爪功,下一招变成了蛇形刁手,只看得雪王二人眼花缭乱,应变不暇。可是不论他怎么变化,始终攻不进二人的门户。

王阿三和雪野原二人见他奇招层出不穷,都是防守严密,把自己保护的密不透风,生怕一不小心中招,被他突施古怪招式伤到。

三人斗到半柱香时分,范遥毕竟年纪已老,又是以一敌二,手脚渐渐没那么灵便,又是以一敌二,逐步落于下风。王阿三和雪野原越打越是得心应手,不由得心下暗喜。二人也已看出,范遥招式虽然诡怪,却也并不难应对,若是一开始没那么小心翼翼,只顾防守自己的破绽,只怕早已将他打倒。

正在此时,一旁的朱文奎突然咳嗽一声。雪野原心念一动,立时急退两步,反手抓向朱文奎。

范遥一惊,猛的推出双掌,逼退王阿三,身子陡然跃起,如秃鹫般朝雪野原扑来。他也不知道为啥偏爱这孩子,朱家非但对明教有恩,反而有些仇怨,他做到如此地步已经仁至义尽,可是他内心就是不想眼睁睁看到朱业奎落到红日教手里受辱。

雪野原手抓朱业奎本是虚招,他算准了范遥定会飞身来救,见他果然上当,立时斜跨一步,双手合为一掌,聚满劲力,霍地击向范遥胸口。

范遥此时身在半空,无从借力,万万躲避不开他的掌力,百忙从中,只得身子微侧,只听喀啦一声,范遥右臂中掌,臂骨已断,身子也如断线风筝般飞出,摔在三丈之外。

王阿三得理不饶人,眼看范遥受了重伤,全身运气,骨骼噼噼啪啪爆响,御力于指,倏地插向范遥心口,正是大力金刚指手法。

范遥猝然负伤,一时之间真气竟然提不起来,只得提起左手,勉力抵挡。他知道,此时情状万万敌不过对方的猛力攻击,今日只怕要毙命于斯。

眼看王阿三的手指将要插入范遥心脏,突然耳边响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范遥抬眼一看,只见一老僧霎时来到眼前,以指力对指力,挡住了王阿三的金刚指。以范遥的眼力,竟没看出那老僧用的何种身法,当是移形换影之类的功夫。

只听那老僧又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心存杀意,应及早收起恶念,方能回头是岸。”

王阿三在那老僧身上一扫,说道:“原来是莆田少林寺红叶禅师到了。”

少林寺向为武学圣地,也是江湖武林的发源地,有道是“天下武功出少林”。莆田少林寺世称“南少林寺”,与嵩山少林寺南北辉映,合称南北少林。江湖人士对之十分敬重。

红叶禅师正是莆田少林寺方丈,据说武功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范遥早就听说过红叶禅师的名头,心想盛名之下无虚士,红叶禅师果然名不虚传,自己即使不受伤,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单是他架开王阿三金刚指力那一指使得恰到好处,自己的手指功夫便做不到和他并驾齐驱。

他这时已吐出胸口浊气,深深吸一口气,内息畅通,看来外伤虽重,却没受内伤,缓缓站起身来。

王阿三估量形势,自己万万敌不过红叶禅师,和雪野原联手,也未必能操胜算,更何况朱文奎生死不知,已然无用。于是开口道:“既然是南少林寺佛驾光降,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告辞。”说完拱拱手,悠然离去。

这时一艘渔船缓缓朝着岸边驶来,雪野原瞧去,却是董长恨站在船头向这张望。

雪野原抱起朱文奎,右手手指捏住朱文奎喉咙,说道:“我与二位无冤无仇,这小子也是本座从燕军中抢来,和二位毫无关系,大家何不握手言欢,以免伤了和气?”

红叶道:“朱文奎脑门适才中你一掌,内力侵入,他又没练过武功护体,只怕此时经脉已断,便是神仙也救不活。他既难活,已然无用,施主又何必非要拿他不可?朱文奎毕竟是我大明皇子,不如将他交给老衲,超度之后,好生安葬。”

雪野原右手搭住朱文奎脉搏,果然弦数迟缓,脉象紊乱,只是经脉并未截断。”

正在此时,红叶身子一晃,已到雪野原身前。他右手急拍雪野原太阳穴。太阳穴何等重要,中者立即毙命,雪野原大惊,来不及思考,左手立时放下朱文奎,抬手挡驾。红叶手臂一抄,已将朱文奎抱在手里,同时陡然疾退,将朱文奎交到范遥怀中。

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每一招计算的恰到好处,只是一刹那间已将朱文奎夺回,范遥不禁暗暗喝彩。

雪野原愤愤道:“想不到堂堂南少林方丈,赫赫威名,竟然也会耍炸,不怕江湖耻笑。”

红叶合十道:“老僧方外出家之人,区区虚名,何足挂齿。”

雪野原自昨夜擒下朱文奎,便一直事事不顺,这时又中红叶之计,心里怒火按捺不住,喝道:“那本座就试试大师手段,看看江湖传闻是否言过其实。”

雪野原声止拳到,出手又快又狠,拳头挟着劲风,直扑红叶面门。红叶待他拳到,方才以散花手隔开,同时左手食指疾点雪野原胁下章门穴,竟是下了重手,毫不留情。

雪野原大吃一惊,往后一仰,同时右足连踢三脚,方才避开这势大力沉的一指。

红叶侧身避开,随后跟上,竟不给雪野原喘息之机,以掌为刀,猛砍猛斫雪野原腿骨,招招都是重手。

雪野原不知红叶为何如此狠辣,身体倒立,身子绷的笔直,双掌往地下一拍,借着反激之力,身子陡然拔起,待升到一丈多高,双足空中虚踢,运起全身劲力,双掌相红叶头顶拍来。

红叶叫道:“好功夫。”举起双臂,以霸王举鼎之势,硬接了他这一掌。只听啪的一声,四掌相交,红叶站在地上一动不动,足底陷入脚下泥沙一寸有余。

雪野原借着反震之力,在空中翻个筋斗,稳稳站在两丈之外。他双臂被震的隐隐发麻,不知红叶为何对自己有如此敌意。自己与他首次见面,不该有何仇恨才是。

他开口问道:“大师满口慈悲,却何以对在下施以辣手,难道我与大师往日有仇?”

红叶道:“无仇。”

“有怨?”他又问道。

“无怨。”红叶答道。

雪野原哈哈一笑,说道:“很好,告辞。”

说完再不回头,几步奔到江边,纵起轻功,在水中一点,跃开丈余,两个起落,已跳到董长恨船上,随即扬起风帆,飘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