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泾川。
城外营地，杨道焕站在帐布上挂着的地形舆图，分析地形。
外面传来男人的声音：“兵宪，卑职左科求见！”
“进。”
杨道焕扭了扭酸麻的脖子，转过身来。
一名年轻英武的军官走了进来，躬身施礼。
“情况如何？”杨道焕问。
“叛军围攻平凉城甚紧，据逃出来的百姓所说，城的东面已经出现坍塌，所幸及时修补，没有让贼军入城。”
哨长左科垂首神态谦卑，顿了顿才小心抬头道：“我军如果一直迟疑不进，坐视平凉城陷落，罪过不小。”
他的话让杨道焕叹了口气。
自己这次出兵救援，确实憋屈。
各处驿站、急递铺被叛军纵兵捣毁，让他对平凉府城周围的情况一概不明，不得不派塘兵前去打探。
如果不知道敌人情况就贸然出兵，是自寻死路。
哎，要是自己手里是精兵强将，还不担心。
麻烦的是，手里是训练仅十五天的家丁。
“兵宪，末将回来了。”
帐外，传来郝善的声音。
杨道焕让他进来，赶忙问道：“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如何？”
“按照大人吩咐，卑职已经全部赶工完成。”
郝善乐呵呵地说道。
“好！”
杨道焕绕过桌案，走到郝善生前为他掸去铠甲上的灰尘，“你组织家丁保护好它，确保在大军开拔时，不出差错。”
“得令。”
郝善抱拳施礼，转身离开了。
目送他走远，杨道焕又看向一头雾水的左科：“左将军，你从队伍里挑选一些看上去很瘦弱，但是腿上有劲儿的家丁，我有大用。”
“是！”
左科不清楚主帅想干什么，但主帅的命令必须不打折扣的执行。
他一走，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杨道焕长吐了一口气，回到舆图前，心情奇差。
他一个文官出身，刚拉起家丁队伍就要打善战的蒙古夷丁，真踏马的倒霉！
可是，既然接了这份差事，就得想办法做好。
杨道焕思来想去，还是只能用诱敌打伏击的办法。
而且，不能靠人打伏击，得靠火药。
用火药制造出地雷，埋设在敌人必经之地，等敌人深入后，再将他们统统炸死。
为了达到目的，杨道焕让郝善花钱雇佣当地百姓，连日造地雷。
他本人为了应付郑时，率军沿着泾河缓缓而行，故意向敌人的塘骑示弱。
他娘的，压根不用示弱，本来就弱。
“爷，郑大人派人来了。”
陈黎挑起门帘进来，小声说道。
杨道焕意识到情况不妙，却也只能对陈黎道：“请进来。”
陈黎走了。
片刻后，一名风尘仆仆的和尚阔步入内。
杨道焕定睛一看，这不是姚爽嘛，当即笑脸相迎。
“大师，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听闻兵宪大人初次用兵，特地赶来旁观。”
姚爽不把自己当外人，在帅案一侧的马扎上不请自坐。
杨道焕苦笑道：“我一个在幕后献策的文官，赶鸭子上架到前线指挥作战。巡抚一不给我派将，二不给我派兵，怎一个惨字了得。”
“他有他的难处，平凉城坚固，不易被攻克。如果叛军选择进攻其他县城，情况就不一样了。”
姚爽说道：“丢城失地，郑大人别说巡抚的位子，就是能不能活着离开西安府，都成问题。”
这次叛军不同以往。
去年一整年陕西和山西都上报的都是民变，没有出现兵变。
朝廷也是以招抚为主。
这次不同。
叛军是地地道道的精锐，能骑善射，大部分抵御鞑靼有功。
能把这么一批人逼反，也是真踏马有本事。
“大师，你跟我说一句实话，那些夷丁为什么造反？”
杨道焕每回问郑时，回答的都很模糊。
姚爽道：“这与韩王有关。韩王在成化十五年侵占土地，强娶部署已聘之妻，虽遭革除三分之一禄米的处罚，但梁子已经结下了。
前年发生在西北的大事，你应该十分清楚。矛盾进一步激化，直到今年爆发。
老和尚猜测，他们就等着这个机会。”
火筛和他的部落也要活下去，来到河套以后，去年冬季开始，一直在入犯延绥和宁夏。
内地善战之兵马都被调往前线，造成了内地防守空虚。
那群人想尽办法拖到最后一刻上前线，调转枪头，突然进攻固原。
拿下后，进军平凉府。
没想到一次不经意的举动，竟然带来这么大的影响，超出了杨道焕的预期。
“大师突然前来，除了告诉我这些，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杨道焕知道，姚爽是欧贤的掮客。
和尚专程跑到前线，不会只想讨杯水喝那么简单。
“哥儿招募家丁，远赴西宁是为了什么？”
不待杨道焕回答，姚爽自问自答：“是为了得到钱和人，等你再回到朝堂，就不用像以前那样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杨道焕默默地听着。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应该再等一等，等到平凉府岌岌可危的时候再出兵。”
姚爽笑着说道：“陕西地面上谁最富有的人，不是那些当官的，而是韩王！”
杨道焕听懂了，老和尚是要他坐等平凉城危急再施以援手，然后向韩王漫天要价。
他有些犹豫。
明代藩王虽然不能过问国事，但地位摆在那里。如果做的过火，他担心兜不回来。
万一平凉城被攻破，自己作为距离平凉城最近的人，免不了要遭到言官科臣的弹劾。
这和他的目标背道而驰。
“干大事的人，就要胆大心狠。”
姚爽冷声道：“一味的靠投机取巧是成不了大事，君不见杀人放火金腰带。”
“有道理！反正韩王也不是什么好鸟，他的东西归了我，我也能靠着那些钱粮做不少有益于百姓的事。”
杨道焕点点头，很难说清楚内心感受。
有一丢丢的害怕，但更多的是得到物资补充后的喜悦。
即便是不小心玩过火，只要兵马还在手上，就有免罪的可能。
这就是统战价值。
“陈黎，告诉郝善，大军暂时不动！”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