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生存，欧贤展现出极强的忍耐力。
骑在温顺的小马儿上，明明腰酸背痛，他仍然不吭一声。
一群人是一座山连着一座山的走，前往下座山，抬头是山，低头还是山。
“再走一段路，就是韩土司的地方。”
东乡土司何英在土司任上，已经二十六年，须发皆白，满脸的沧桑。
当他知道欧贤要去见韩令真，毫不犹豫的选择亲自带路。
何姓，韩姓都是赐姓，而不是本姓。
杨道焕笑着问道：“何都指挥使有多久没和韩土司见过面？”
何英在成化三年升都指挥使，说是镇守洮州，以他的实力，镇得住个鬼。
“有些日子。”何英听了翻译，不好意思说的太具体。
都是土官，还存在竞争关系，谁丫的愿意往来。
他肯亲自带路，还是因为怕欧贤和韩令真走得太近。
这时，前面的人传来消息，韩令真来了。
欧贤翻着土司名册，边看边道：“嗯……找到了，韩令真，成化十七年袭爵，境内寺二座，民户一百三十、人丁六百，下辖马步兵三十人。”
这话引得杨道焕为之侧目：“三十个大兵，就和何都指挥使并驾齐驱？”
何英听了翻译，老脸一红：“不少了，俺麾下也只有马步兵三十三人。”
西北的情况，杨道焕其实知道不少，纯粹是因为真亲耳听到这个数字，感觉有点不适应。
说起来，西北和西南不一样。
西北的土司被分得太细，巴掌大块地方就有十几个土司，再加上强敌环伺。
还有，为了方便管理，不出大的乱子，又鼓励出家，出现一个特殊群体“僧兵”，和一个特殊的防御堡垒“寺堡”。
不多时，参将曾令先领着几个人穿过前方的军阵，来到欧贤的面前。
为首的青年，上前跪拜：“河州珍珠族安抚司韩令真，叩见欧爷。”
“请起，我们到你的山寨再说话。”欧贤抬了抬手里的马鞭。
他实在是不愿意在马背上多待，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坐坐。
韩令真的土司山寨，位于河谷，一条老鸦关河从谷中穿过。
经过几代人努力，这里已经开垦出大片土地。
土民一半种地，一半放羊牧马。
河岸边一个穿着当地土装的少女骑在背上，赶着马群，沿着长河放牧，远远的看见韩令真，便下马行礼，随后上马继续放牧。
有少年望见大队人马出现在谷口，边跑边叫的往回跑。
没过多久，十余名携带马刀的马兵驰骋而出，个个下马行礼。
啧啧啧。
摆出的阵势还挺大。
走进山谷，韩令真指着一座建在山间的山寨，道：“欧爷，这就是下官的衙门。”
“好。曾令先，你让士兵都在山口扎营，咱家与杨兄弟一起上山逛逛。”
欧贤下了马，在韩令真的引路下，走向土司衙门。
杨道焕请何英先走，然后小声告诉杨道灿：“别闹事，小心吃大亏。”
杨道灿哭笑不得：“你放心吧，我们不敢的。”
“好的。”杨道焕快步跟上大部队。
这座衙门，完全和内地的衙门是两种风格。
外面是御敌的高墙与箭楼，里面的房子也很简陋，一间似乎是喂马的房子，几个土民正在铡草喂马、推碾转磨。
和这个房子对面的房子，屋里有几个练习赌术的土民。
“怎么还有人赌博？”欧贤大吃一惊。
“回欧爷，下官不玩这个。但土司就得干土司的事，这些年好几场大旱，又有生番滋扰，得想个办法多捞钱。”
韩令真回答的很实在。
欧贤嘴角不由得抽了一下，他第一次见这种事。
杨道焕看到这幕，觉得自己才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一个陕西镇守太监，也好意思这表情。
“这招有点害人。”欧贤善心大发。
“不害人就害己，自我朝招抚先祖治理本地至今，眼看着几十家土司一个个倒下，如今只剩下十九家，再不想点办法，下场可以看得到。”
韩令真抱拳道：“不瞒欧爷，下官这边的风气都是十三四岁娶二十岁以上的，男丁不管家事只练习本事，娶个大老婆管家。”
既是下面的人，又是世袭土司，说的话很直接。
韩令真摊开手，叹了口气：“可惜朝廷不用下官打仗，若是打了仗，论功可以到外面当流官，下官宁可当个流官。”
“可算了吧，说得好像流官容易干一样。”欧贤摇摇头，以他的资历见过太多的流官：“咱家在陕西就没见过几个能舒舒服服活着的流官。”
相对于世袭的土官而言，流官有一定的任期。
但在边境上，没有根基或根基不深的流官，活得更憋屈。
进屋后，韩令真请欧贤到炕上坐。
杨道焕和何英坐凳子。
韩令真道：“下官派人杀了头羊，再烤一会儿就能吃了。”
“咱家现在要的不是吃，而是休息。”
欧贤一边让小宦官捶肩捏背，一边对韩令真和何英道：“你们先出去，等羊肉烤好再叫我。”
“是。”韩令真和何英起身，退了出去。
杨道焕也起身，但没有走。
欧贤瞥见他没有走，便道：“杨兄弟，找个机会开口要马。”
“草民看他俩的神色，就知道他们挺害怕这件事。”
杨道焕说道：“容草民找个机会，和他们谈一谈，顺便打探下他们的底细，再说正事不迟，不知欧爷以为如何？”
回应他的，却是欧贤的鼾声。
好家伙，这么快就睡着了。
但不管他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自己就有时间和韩令真谈，达成欧贤的交代和自己的目的。
想到这些，杨道焕躬身作揖，然后轻手轻脚的离开。
这里地方不大，再加上香味会自己长腿走路，很容易找到烤羊的地方。
到的时候，何英不在，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只有韩令真，蹲在烤架前，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以致出神。
杨道焕不喜欢在这个时候打扰人家，看向远方。
整个山谷呈现出越往西北越窄的走势，真是有趣。
忽然，韩令真的声音传来：“小兄弟，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杨道焕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