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保,你刚才宴请那群读书人,是在花冤枉钱,我把你诓出来是为你好啊。”杨道焕笑道。
“你不懂,我这是学家父的‘广交好友’!”
“是你不懂。你连秀才都不是,而他们都是过了县试的,你就算花再多的钱,也难起到作用。”
这话让沈秋白不服:“怎么可能,他们和我一向走得很近。”
“是和你的银子走得近。”杨道焕无情的揭穿他,“所以,令尊不许你和他们往来。”
沈秋白冷哼一声,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又一声冷哼。
“说实在的,你我都不是读书的料。不如和我一起行商,正好有一个发大财的事,要不要一起干?有大钱赚。”
“你?”沈秋白一脸嫌弃。
“我知道你不信,所以我带你去个地方,到了你就信了。”
“哪里?”
“王府!”
沈秋白闻言一怔,不敢相信这话是真的。
安陆州,不是今天的安陆市,而是钟祥市。
成化之前,先后有两位藩王就藩这里。
第一位是郢王朱栋,永乐六年就藩,十二年去世。
死后,因无子继承王位,郢藩被废除。
第二位是梁王朱瞻垍,宣德四年就藩,正统六年去世。
也是因为没儿子,梁藩被废除。
藩王府从此空置。
直到,一位大人物被贬到安陆州,在成化皇帝的关照下,住进了这座藩王府。
这位大人物,就是杨道焕今天拜访的对象。
沈秋白也知道那位大人物,一路上忐忑不安,稀里糊涂的给了摆渡钱。
等到了王府门前,他终于害怕了,见杨道焕迈步上前,赶忙一把拉住:
“你真的要去,不怕被门子乱棍打走。”
“当然,咱们的大生意全靠这位大人物,别怕!”
杨道焕说完,阔步来到府邸门前。
门子斜着眼看他:“知道这里是哪里?敢跑这里撒野。”
“请这位哥儿入府禀报,就说京城有位故人到访。”
杨道焕不紧不慢的说道。
门子上下打量,不禁笑出声:“哪里来的小子,嘴上毛都没长齐全,穿的也寒酸至极,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赶紧滚,惹得大爷心情不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虽然穿得寒酸,可我囊中有不寒酸之物。”
说着,杨道焕轻拍身后的沈秋白,让他掏银子。
沈秋白愣了一下,还是乖乖的拿钱出来。
这是他“江湖老大”的习惯性动作。
在他看来,杨道焕八成是疯了,但他很好奇怎么收场。
花点钱买个乐子,是他作为富家公子的做派。
一看到银子,门子的态度立刻变软和了。
胖一点的门子温和地问道:“这位公子方才说什么来着?”
“我是京城来的,求见住在这里的王老。”
杨道焕郑重的说道。
胖门子点点头,把银子揣怀里,然后进去通报。
趁这个档口,沈秋白道:“不管你干嘛,你欠我的摆渡钱和打通门子的钱,都得还给我。”
“急什么,你到时候还得感激我。”杨道焕笑着说,“令尊不是一直嫌弃你‘成事不足’嘛,你这次回去可以在他老人家面前扬眉吐气。”
“真的?”沈秋白还是不信。
话音刚落,就见胖门子走了出来:“请吧。”
“有劳。”杨道焕刚走一步,见沈秋白没动,转身拉着他一起走进藩王府。
府邸很大,走了一会儿,来到后花园的凉亭。
亭内,坐着一个相貌堂堂、威严赫赫的老人,头顶方巾,身穿厚棉袄,脚蹬皮扎。
他看到杨道焕来了,疑惑地上下打量:“你……就是京城来的故人?”
杨道焕作揖:“学生杨道焕,本地人氏,族中桂竹公,现在工部为国效力。”
“原来是桂老的族人,是他派你来的?”
老人面色一缓。
桂竹先生是杨家族长——杨载基的号。
“不是。”杨道焕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老人脸色大变:“小童,看在桂老的份上,我饶你这一回,和你朋友走吧。”
说罢,起身要走。
“王老,晚生是为了王老前程而来,如果不是有十足把握,怎敢贸然登门造次。”
杨道焕这话果然勾起对方的好奇。
老人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杨道焕,眉头微皱:“小童,你有话想对我说?”
“七保,你到亭子外面站一站,我有话要单独对王老说。”
杨道焕不回答,而是转头对沈秋白道。
沈秋白想留下来,但看现场的气氛,他还是本能的退下了。
王老见状,也只留下了几个贴身家仆。
“小童,看你年岁不大,口气倒是不小。”老人道。
“那是因为晚生已经看穿了朝堂一切。”
杨道焕故意用很夸张的口气说道,“您投奔汪爷门下,靠边功步步高升,终于蒙天子恩赐威宁伯,食禄一千二百石,成为继王忠毅之后封爵的文臣。”
汪爷,指成化的一位亲信大太监汪直,曾掌管西厂。
王忠毅,指明英宗时期的名臣王骥,以军功封靖远伯,死后谥号“忠毅”。
而威宁伯,则是眼前这位老人被贬之前的爵位。
没错!
老人就是成化、弘治年间的名臣——王越,字世昌。
“成也汪爷,败也汪爷。随着他的被贬,无论是王老还是陈老都惨遭贬谪,从此再无起用的机会。”
杨道焕说道:“就算万安致仕,如果不想办法,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陈老,指陈钺,他和王越是汪直的左膀右臂。
自负的王越,瞧不起没才干的陈钺。
两人内斗,被首辅万安逮到机会,各个击破。
被折了左膀右臂的汪直,又被皇帝抛弃,一败涂地。
“为什么?”
短短数语,已让王越惊讶地发现,眼前的小童好像真的懂。
“因为,您在附和汪直的过程中,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杨道焕一脸严肃,“这个错误就是搜套!”
王越闻言,瞬间变色。
“到底是小童,不知国家大事。”他怒道,“驱逐套虏,使边庭归于宁静,在你口中竟成了错误!”
“可您进攻的却是亦思马因,他是巴图孟克的敌人。您间接帮助年幼的巴图孟克打击了强劲的敌人,使北方草原归于统一。为了草原部落的生存,他们下一个目标是谁,不用晚生多言。”
听了这番话,王越大吃一惊,愣了好半天。
亦思马因,是瓦剌哈剌辉特部首领,表面上尊奉蒙古大汗巴图孟克,实际上双方是仇敌。
王越进攻巴图孟克的敌人,等于是帮助年幼的大汗度过危机。
等巴图孟克长大成人,蒙古草原在大元北逃后实现了再次统一。
王越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态度明显软和下来。
他问:“我该怎么做?”
“既蒙王老垂问,晚生本应回答。”
杨道焕话锋一转,“只是晚生来得急,还没吃饭。容晚生回去吃了饭,再来拜会不迟。”
“不用这么麻烦,就在府上吃吧。”
王越会意,先派人准备晚宴,再邀请杨道焕、沈秋白到客厅用茶。
没听到谈话内容的沈秋白,整个人都是懵的,像提线木偶一样跟着去了客厅。
这小子有点本事啊,沈秋白想。
到了客厅,分宾主坐下。
“小童,老夫并非信不过你,只是你的话让老夫迷惑。”
王越轻捋长须,说道:“照你这样说,以后鞑虏每次犯边,帐都要算在老夫头上!”
“您久在边陲,知道癿加思兰、亦思马因、亦不剌,都是右翼三万户太师,他们前后相继,屡屡犯边。”
杨道焕说道:“可朝廷分辨不清,只会统称曰‘鞑虏’,当然会误认为是您搜套失败,致使边境恶化。”
王越不禁叹息一声:“哎,天下人从此认为老夫是妄开边衅的罪臣!”
“不,您是有功之臣。”杨道焕很肯定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