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乐把捞银行动的日期,定在十五到十七日当中的某一天丑时,届时会有满月,而且丑时正是夜深人静,龙兴寺僧众睡得最香甜之时,只要小心谨慎些,还是有很大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银子偷运出来。
十五这天晚上,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轮明月如约而至。张永乐三人,在新租的小院里吃过了晚饭早早睡下,为了积蓄足够的热量,晚餐是特意从城里某酒楼打包的红烧猪蹄和盐水肥鹅,就一个特点,油腻。
刘湖兰本身知道的情况不多,六叔忽悠他说,他们叔侄三人已经作为暗谍加入了锦衣卫中不为人所知的暗谍司,为当今皇帝效死命的那种,执行的都是秘密任务,不在册也不能被人发现,朱老三是百户,六叔是总旗,朱老四自然是小兵。
朱老四为人憨厚实在,又一直唯六叔马首是瞻,对此深信不疑,反而没心没肺的睡得香甜。
雷风和董纯瑞两位同志可就辗转反侧,紧张得睡不着。捱了几个时辰终于到了预定时间,赶紧把朱老四喊起来,带上事先准备好的装备套上牛车向龙兴寺方向出发。
大明的冬夜死一般沉寂,牛蹄子踏在冷硬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加上双轮牛车偶尔还会吱嘎作响,让人心跳加速紧张莫名,张永乐偷偷握了握怀里的短刀,心里很清楚,虽然有被发现后如何撤离逃脱的预案,但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月光很给力,一路上都看得很清楚,除了路过某个村落引得几声狗叫外,一个人也没遇到过,异常顺利地按时抵达预定地点——龙兴寺西外墙。
把牛车安顿好,六叔和张永乐将两架事先准备好的木梯子从车上卸下来。先由张永乐架梯爬上墙头,开始仔细观察院墙里的动静。
之前踩点的时候已经了解过,龙兴寺并未养狗,养生池这边也没发现有巡夜的僧人,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先看看再说。
过了半晌,没有任何动静,张永乐又冲里面丢了块石头,发出一阵滚动声响,这招是六叔想出来的,叫作投石问路,又过了一阵,还是没动静,张永乐也没再犹豫,冲着墙外的六叔做了个手势,把另外的梯子也安在了墙里。
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水靠的朱老四粉墨登场,也顺着梯子爬了过来。
两人轻手轻脚的来到了离当初张永乐沉银的凉亭不远的一处岸边,按计划,由朱老四下水打捞,张太岳在岸边接应并负责向大墙转移,六叔留在墙外接应装车。
当时每袋银子大概有五十斤左右,一共有四十九袋银子,考虑到浸过水后重量肯定也略有增加,为此还特地准备许多绑了绳子的铁钩子,被朱老四背在身上。
朱老四下水后,按张永乐所指的方位小心摸索着前行。这个季节是枯水期,养生池的水不深才刚刚过腰,跟当初测量的一样,这会极大的减轻此次行动的难度,让张永乐暗暗松了一口气。
很快,朱老四就摸到了第一袋沉银,当即用两个铁钩在水下钩住,拽着绳子往岸边拉,到了岸边就是张永乐和六叔的活了。
埋银的地方离岸边很近,那个麻绳铁钩也很省力好用,叔侄三人只用不到半个时辰,就起出了全部沉银,装上车扬长而去。
出奇的顺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尽管张永乐事后已经把留下的痕迹尽可能的做了处理,但装了两千多斤银子的大车,还是无法避免的在土路上留下很深的车辙印,这也算是唯一的漏洞,却无计可施,只能寄希望于近期下场雨或者没引起别人注意才好。
等回到了租住的小院子,把银子卸下来藏好,几个人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只是大功告成的兴奋劲根本没有保持多久,张永乐就被堆成小山差不多把一间偏房都塞满了的银袋子,给弄得意兴阑珊,给郁闷到了。
偏偏六叔还火上浇油,又问了句,那三张德通的会票啥时候去取出来?
三张加一起九千两,合近六百斤白银,算了,反正虱子多了不嫌咬,张永乐一咬牙,直接开口道:
“先休息一日,明日一早进城去拿。”
时间回到八日前,也就是圆觉法师病倒的第六日,寂远和尚才从南京赶回了龙兴寺,随行的还有从南京高价请来的两位名医。
这当中还有个小插曲,寂远和尚在请两位名医的过程中,竟遇到同样来自龙兴寺的僧人过来恳请,而且同样出的高价。
这让寂远十分困惑,因为来人是住持圆悟派来的,住持啥时候有这么好心了?方丈一脉与住持一脉面和心不和由来已久,怎么看这回他师父(父亲)病倒,住持都应该是最乐见之人,不使些小动作加害已是难得,为何会这般上心救治?
不过很快,所请郎中的一句话就让他立刻明白过来。当时那郎中详细问询了龙兴寺前来报信之人,有关圆觉法师病倒的所有细节,然后说道:
“的确是中风症,而且是最重的那种,按理说这种情况圆觉法师应该撑不过当晚才对,肯定是有懂医术又擅长金针之人帮他度了口气,但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多续几日性命罢了,并无大用,到现在圆觉法师都依然昏迷不醒,就是明证。”
寂远连忙追问道,
“阿弥陀佛,若是您老出手救治,可有治本的法子?”
“既然已经收了你们的银子,高低我都要去试试,不过我也不瞒大师,还是不要抱什么指望了,这病本就难治,若是病症轻的,能在三日内苏醒,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最好的结果也是瘫痪卧床,半身或全身不遂,病人要是年纪小些,慢慢调理恢复个几年,也有痊愈之可能,但以令师的情况,恐怕……”郎中说着摇了摇头,言下之意很明确,别抱什么指望了,准备后事吧。
联想到之前寂难派人来说,方丈病得极重,恐有不虞,让寂远这边早做准备。
而遇到圆悟派来寻医问药的人,却没说得那么严重,反而说目前已遍访名医,药石金针等手段都用了不少,方丈的病已略见起色。
寂远才明白过来,赶情那住持圆悟并未安什么好心,只是让自家师父将死未死的吊一口气,好留出给自己腾挪运作的时间。一想通这些,寂远和尚当场光头见汗,恨不得插翅飞回凤阳。
由不得寂远不急,作为监院,他本身的职位和资历就比住持圆悟要低上一大截,如今在消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又耽搁了这么久,说不准圆悟那边已经遍撒银钱,走了个通透。
佛门和官场其实相类似,能力和名声只占一小部分,机缘和背景关系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情况却成了圆悟的机缘。
圆觉先前虽然对自家儿子许诺过,会在必要时刻给他铺好路,继承衣钵得继龙兴寺法统,然而那毕竟只做些前期铺垫,远未到正式开始运作的阶段,眼下却是一步慢,步步慢,明显落后太多。
本来若只为了跑关系走后门,留在南京比赶回凤阳府更适合,无他,能决定自家前途的那些官员和佛门前辈们大多都在南京,可谓近水楼台。
只是寂远还是不得不第一时间赶回凤阳,一是作为圆觉法师最疼爱的关门弟子和暗地里的亲儿子,如此状况下,他只能如此,虽然内心深处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悲伤难过;
二是寂远还有个不得不返回的关键问题,那就是他手里银子不多,没有活动经费,怎么拉关系跑“官”?
别人不知道,寂远却是很清楚,父亲把持龙兴寺多年,捞了大把银子,身家之丰厚堪称富甲一方,而这所有财富就藏在父亲禅房的密室中,有了这笔惊天财富,哪怕日后他不去争这个方丈位置,不跑“官”,维持现状甚至还俗做个富家翁也是好的。
所有其他都不重要,必须最快速度赶回去!将这笔财富拿在手中,才是目前最最最重要的。
寂远一行人星夜赶路一路狂奔,只用了两天多时间就赶回了龙兴寺。
进到寺内,也顾不上洗去风尘,寂远急吼吼的来到父亲卧榻前,见到紧闭双眼父亲由于多日未有进食,仅靠强灌米汤羊奶维持,已是形销骨立,瘦得完全脱相,饶是他心如涅槃,也忍不住连连磕头,流下两行热泪。
接下来两位南京来的郎中,也都对圆觉进行一番诊治,得出的结论与先前无二——人肯定是没救了,最多还能撑两天。
惹得寂远再次大哭,闻讯赶来的方丈一脉的几个师兄也陪着他一起哭,场面很是悲戚。
只是现在却不是该悲伤的时候,各位师兄不免一顿劝慰,寂难道:
“阿弥陀佛,生老病死于我佛门而言,为人生八苦,盖莫能避,师弟切莫过于悲伤,以免动了嗔心,”
寂玄在一旁跟着补刀,道:“是极,是极,正如《心地观经》所云,有情轮回六道生,犹如车轮无始终,师父他老人家也只是再入轮回,去到西方往生极乐世界而已,师弟莫要再难过了,”
寂玄却没那么啰嗦,干脆直截了当的道:
“师弟,此乃非常时期,切莫作那小儿女状,师父若不在,大家伙还指望你接过师父的衣钵,光大我龙兴法统呢,有些事必须要你现在拿主意才行。”
这段时日,方丈一脉眼瞅着住持那边动作频频,活跃异常,这边却因为寂远不在而什么都干不了,着实烦闷上火,要知道能否得继龙兴寺法统,可是事关大家的地位和切身利益,那是万万轻忽不得。
寂远闻言,先是装模作样的低吟了段《清心咒》,然后才道,
“是师弟道行浅薄,不免着相,倒叫各位师兄费心了,眼下贫僧这边尚有些急务要处理下,半个时辰后,麻烦三位师兄喊上其他人,去师父的禅房寻我,届时大家再一起商量着来。”
这是要直接召开中层扩大会议的节奏,三位师兄欣然应下转身离去。
寂远之所以把大家支走,还将开会时间定在半个时辰后,是因为他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先一步控制他父亲禅房里的秘密银库,那并非龙兴寺庙产银库,而是圆觉私人小银库。
以前圆觉在自己儿子面前从未避讳过这个银库的存在,甚至还有几次当着他的面打开过银库,让寂远隔门看过里面的情形。
至于里面到底有多少银子,圆觉没告诉过寂远具体数字,但曾说过,以后会从中拿出几万两用来扶儿子上位,剩余的起码也有十几万两现银,算是留给儿子的遗产。
这让寂远得出个大概的数目来,银库最少也有二十几万两银子!
一想到这庞大无比的数目,寂远就觉得心里一片火热,不单只为这笔财富本身,他更在意的是这笔财富能带给自己上位获得权利的可能。
虽然圆悟在这场权利角逐中,占尽了先机,看似稳操胜卷,但寂远也有自己的杀手锏——那就是他可以拿更多的银子来砸,不管圆悟出多少,翻倍砸过去就是,不行就再翻翻……
在某种复杂情绪支配下,寂远孤身走进父亲的禅房,在某处隐秘之处摸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正是银库的钥匙,然后走到一排书架前启动机关,露出后面的一扇铁门,开锁后推门而入。
不一会儿功夫,银库里面陡然传来寂远超乎寻常的怒吼声——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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