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第二章 暗河独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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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坤循着石子飞来的路线望向山洞方向。洞穴黝黑,三面环山,山上树木葱茏,只有一面朝向山谷,地形如瓮,根本看不出哪里有人。地面布满何首乌蔓藤,还散落着不少野兽骨头和松花蛇褪下的蛇皮。

她正准备往洞里走,脚边忽然飘来一个火红毛绒绒的东西。屠坤吓得一退,定睛一看,竟是水潭中的那只金猫!它三步两跨,悄无生息地走到屠坤身边,旁若无人般挡在她身前,优雅地朝山洞里走去。

可能是天生的,也或许是因为她身上那种健康柔和的气质,屠坤从小就有动物缘。小时候和父母外出,遇到的小猫小狗都喜欢往她身上蹭。在家时,也常有鸟儿飞进屋里,待上好一会儿才走。有一次,屠坤一家三口去动物园拍照,小白虎还主动把肚皮翻过来让屠坤摸。金猫虽是厉兽,但它不会伤害自己。它是来报恩的。

屠坤会心一笑,安心地跟在金猫身后。

他们走到洞口,隐约可见洞壁上长满了青苔。地面上,有许多多脚虫在爬行。一进洞穴,眼前一片漆黑。屠坤拿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四下一照,是一段狭窄通道。风很急。走了不到五十米,他们来到一个高约二十米的溶洞大厅。高且狭窄。塌陷的洞顶挡住了去路。金猫敏捷地钻过去,又立刻退了回来。原来洞口的对面,是一条幽深的暗河。

屠坤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手机电筒扫了一圈。这是一个原始的石灰岩水洞。洞内怪石嶙峋,峭壁夹道,暗河蜿蜒曲折。目力所及,不过百五十米。奇怪的是,河道边停着一叶尖头尖尾的紫色独木舟,与碧绿的河水极不相称。独木舟立刻引起了屠坤的注意。紫色,对她而言,有特殊的意义。屠坤蹲下端详。在船舱中段的内壁上,清晰地雕刻着一个熟悉的图案。她凑近辨认,果然,是一串紫藤花序!

屠坤顿时感到全身的血涌了上来,心中怦怦乱跳:“这是父亲刻上去的?”

独木舟上的紫藤花序,只有屠坤能看得懂了。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小秘密。小时候,在屠坤家中,有一间名叫“紫色屋”的房子。屠坤的母亲偏爱紫色,父亲曾在后院搭建了一座紫藤花廊,正对着母亲的画室。紫藤垂花如瀑,在它的映衬下,整个后院都笼罩在一片紫色中。母亲因此为画室起名为“紫色屋”。

屠坤小时候不懂,长大后渐渐明白:紫藤花开可越千年,古藤盘桓缠绕,条蔓纠结。父亲常年出差在外,这是他留给母亲的陪伴。

屠坤的母亲原是北珩市公安局首席模拟画像专家,擅长炭笔画和工笔画。她曾为多起重、特大案件提供过关键技术支持,通过模拟画像与模糊画像圈定嫌疑人。她曾立志画出一百名被悬赏百万的毒枭画像,被称为“双百画师”。

遗憾的是,在屠坤十岁那年,母亲死于毒犯之手。从那以后,父亲把屠坤送到了祖父家中,自己则开始了常年的野外工作。长大后,屠坤循着父亲的足迹成为一名生物学家。不同的是,父亲侧重传统植物学研究,她侧重分子植物学。

看着紫藤花序的图案,屠坤心中忐忑:这是父亲在为自己引路,还是扔石子的神秘人在设圈套?犹疑片刻后,她径直踏上了独木舟。那簇紫藤花序仿佛一个烙印,深深印进了她心里。她顾不上那么多。金猫也一跃而上,立于船头,毛发在水面反光中微微起伏。

舟形如梭。屠坤在暗河中缓缓摇桨,约莫二十分钟后,一束阳光从洞口倾泻而下,洒在幽暗的水面上。她架舟飘向洞口,视野逐渐开阔。她放下船桨,站起身,一片娇翠欲滴的青绿扑面而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苏醒了。屠坤惊叹:别有洞天,说的就是眼前这幅景象吧。

未等小舟停稳,金猫纵身一跃,跳至岸边。屠坤也摇船靠岸,仰头打量四周。这是一片人迹未至的高山坝地,面积不大,南北长数公里,东西宽一公里左右。从溶洞中流出的地下暗河与坝地相融,形成了众多大大小小的溪流,滋养着坝上的花甸。

花甸肥美,红的、橙的、黄的、紫的,蓝的。如同一匹华带编织的棉毯。坝地西面,雪峰耸立,白雪皑皑;东面群峰环绕,翠绿如茵。

屠坤大踏步朝东走去,金猫紧随身侧。

此处是地下水汇集地,东边又是茂密林区,屠坤一边前行,一边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温润气息。不多时,身上的衣服便干了。

她跨过一座长约两百米的天生桥,视野豁然开朗。一条溪流蜿蜒向前,把她引至一处山丘瀑布。屠坤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整座瀑布被紫藤树包裹,沉重的花序压在水面,随流水轻轻颤动。

曦崖山有众多古树名木,奇花异草,为何在父亲失踪的周围,总能看到紫藤?

这绝不是巧合。

屠坤正思忖,一个悠长而遥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循声看过去,一个男人站在瀑布下,朝她挥手示意。

难道他就是那个扔石子的神秘人?

屠坤取出一把折叠兰博刀,右手握刀,隐入裤兜,沿着瀑布旁的山坡缓步而下。金猫抢先一步,飞奔在前。

男人没有在原地等候,他转身朝远方走去。屠坤顿住脚步看过去,那人正往一座木屋走。木屋前,一棵大型木质藤本紫藤高悬而下。花序低垂,缠绕而立。

紫色屋?妈妈的紫色屋……

屠坤心头一震,不假思索地加快脚步,朝山下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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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崖山自然志 08|千年的纠缠:紫藤的生命轨迹与文化隐喻

在曦崖山的东麓,有一条隐秘的暗河贯穿溶洞与花甸。在那片幽暗与光明交界之地,偶尔能看到一种令人屏息的植物景观:紫藤藤本沿着峭壁垂落,如瀑如幔,花序沉静,缠绵成帘,映入水色之中,仿佛山林本身正在低语。

紫藤是曦崖山系少数几种能够在极阴湿、低光照环境中生长的木质藤本植物之一。它的根系深扎地下,藤干绕石攀岩,在岁月里缓慢生长。野生紫藤通常需要七年以上才能首次开花,之后花期极长,花序由上而下逐节开放,像一首不急不缓的长诗,始终留有余韵。

曦崖山的地貌结构,为紫藤的自然生长提供了稀有的立体栖息环境。它不只是植物,更像是一种“时间的容器”。古老的藤干之中,积蓄着山体变迁的节奏;一串花序的开放,往往要经历多年酝酿。紫藤从不争夺土地,它借他物而生,借时间而盛,以缠绕、依附与回旋之势展开自身。

在文化隐喻中,紫藤常与“记忆”与“等待”相连。它缠绕生长的路径,恰如生命中反复折返的情感轨迹。在曦崖山的民间传说里,曾有一位画师,为心上人在山中种下紫藤三株,约定等它开花那年再归。三十年后,紫藤满壁,而画师再未归来。藤仍在,花常开,山里人便说,那紫色是“久等之人的颜色”。

正因为紫藤的生命节律与山林的幽暗时空如此契合,它在曦崖山中被视为“情绪植物”——不是用来采摘、入药或炫耀的,而是一种用来看、用来沉思的植物。一些护林员甚至会特意绕行至东麓,仅仅为了坐在瀑布边,看紫藤在水雾中轻轻颤动。

人对山林的凝视里,往往包含着自身命运的投射。而紫藤之美,也许正在于它并不慌张,也不解释。它的缠绕不是困顿,是一种无声的坚持,是生命借物抒情的方式。当它垂挂在溶洞出口,低落在瀑布水帘之间,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去感知那种“正在生长”的缓慢力量。

它没有声音,但能缠住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