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宅的百卉大厅乃一个七级高堂,门口迎着黄道,堂悬敕额金牌,由于庄家的大管家庄福和三管家庄寿正在送葬的队伍里管事,此刻大厅上只剩下二管家庄禄在指挥众家仆摆设白事酒宴。下人禀报门外有客人求见,庄禄问明下人就知道来者不是贵客,心里不甚在意,于是吩咐仆人将客人带到前厅看茶落座。
等庄禄从百忙之中抽空来到前厅的时候,来人正憨憨地坐在那里,双手捧着一碗茶,咕咚咕咚往肚子里咽。见到来人如此潦倒,又没有携带任何礼品,庄禄就没好气地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唐车,来自川东,今日特来拜见庄化蝶先生。”来人简短的回答中透出浓重的四川口音。
“汤猪?”庄禄有些迷惑了,这名字不大对呀。
“唐朝的唐,车马炮的车。”唐车认真地解释道。
“呃,原来是这两个字,---久仰久仰。”庄禄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飞快地猜想着客人的身份。
突然庄禄心里一亮,小心而恭敬地问道:“请问唐少侠和川东的唐门有无关系?”
听到此言,唐车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掌门人唐道严厉的的训话:“唐车,我现将你逐出门墙,从今以后在江湖上你不得以唐门弟子自居,违者我将严惩不贷!”
唐车于是眼睛盯着地面,低声答道:“俺不是唐门弟子。”
听到唐车不是唐门弟子,庄禄心里松了下来,于是不耐烦地说道:“你没见到我们这里正在办白事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已经过世好几日了?”
唐车不禁吃惊道:“俺从远地而来,怎会知道庄剑侠已经去世?庄剑侠正当壮年,武功又高,按理说不应该英年早逝的啊?”
此言正中庄禄心坎,庄禄对唐车的厌恶之情又加深了一层,但不得不强压怒火道:“我家老爷前些时不幸身染重病,经多方名医医治无效而病故。你是如何与我家老爷相识的?”
“俺和你家老爷并不认识,不过俺对他的流花剑法仰慕已久,今日特来求教,不料正逢庄剑侠逝去,俺心里十分遗憾。”
唐车的本意是对庄化蝶去世表示遗憾,但在庄禄听来,人都死了唐车还在遗憾没有学到剑法,这实在是不像话。于是庄禄冷冷地说道:“今天前来吊唁的宾客众多,恕我不能奉陪了。”转身就欲离开。
“且慢。”唐车不好意思地说道:“俺昨日在松江府的一家客栈住宿,不当心随身的包裹被人偷去,现在身无分文,腹中也饥饿得很。所以俺想在你府上谋个差事,赚点银钱,度过难关。俺的剑法不错,想必可以给你们当看家护院。”
常言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唐车是不会低三下四地求人的。但庄禄却想:“这厮是来吊唁的还是来骗钱的?想骗钱也不看看地方和时候?”于是怒道:“我江南庄府高手众多,怎么会缺少看家护院?”然后高声命令家仆道:“送客!”
唐车为人老实木讷,见状不妙只得向外离去。但空腹之下又喝了一杯茶,腹内感觉更加饥饿,嘴里不免嘟囔道:“俺在别的人家也干过看家护院,你们庄家又有什么干不得?”
庄禄听到此言,不由大怒,吩咐家仆道:“将他叉出去。”
几个豪仆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叉住唐车,就往外走。
事情骤变,唐车来不及思考,呆呆地被叉着往外走着,忽然感觉到背后一松,知道长剑掉地。唐车自幼爱剑如命,江湖人称“剑呆子”,如今这长剑遗失在地上,心里不禁一慌,不由得腰一运力,两膀一抖,几个仆人给跌了出去,摔得七歪八倒。
一时间在场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手中的活,吃惊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敢在江南百花洲撒野的小子。
此时唐车弯腰正欲拾起长剑,一股掌风直扑耳根。唐车赶忙一侧身,单手一托,架住来掌,定睛一看,正是管家庄禄。
此刻但见庄禄脸如凶煞的厉鬼,恶狠狠说道:“小子,我们庄家可容不下撒野之人,给我躺下吧。”
说罢一出手竟然是精妙的少林小擒拿手法,向唐车袭来。唐车见来人武功厉害,赶紧左手变掌抵住对手,身子往后斜着退去。
庄禄得势不饶人,使出全部武艺向唐车进攻。但见两人一会儿如两只蝴蝶,在厅内悬挂着的孝幔子之间飞舞,一会儿又如两只狸猫,在包着白布的柱子之间穿梭。
庄禄是江洋大盗出身,江湖人称“鬼脸夜叉”,后来被庄化蝶收复,这样才在庄家当上了二管家。他知道现在正逢下葬,打斗拖得太久对庄家的名声不利,所以想尽快擒住对手,平息这场纷争。但见庄禄突然变招,右手拈花指一荡,趁着唐车目眩神迷的时候,下面一脚踢在唐车小腿上,唐车随即跌倒在地。
庄禄立马上前,左手呈鹰爪,直抓唐车肩头。
但见唐车在地上将身子一拧,弹起老高,手中剑光一闪,险些将庄禄的手指头给削下来,原来唐车正好跌倒在长剑之旁,顺势拔出了自己的长剑。
庄禄见状不妙,一打手势,手下人忙抛给他所配长剑;唐车见此情景,担心宝剑在厅内伤及无辜,赶紧跳到大厅之前的院子里。庄禄挺剑追出,两人又重新战在一起。
这次再战,庄禄就感觉和刚才大不一样,因为唐车的剑法比拳脚功夫高明太多。
但见唐车剑光流转,划出一道一道的银光,立马就逼得庄禄手忙脚乱,贫于招架。
庄禄无奈之下改变剑招,使出了庄家的独门绝学:流花剑法。但见庄禄手持长剑,轻盈飘逸的剑光如流水一般展开,剑招发出以后,寒气四溢,庭院里一树盛开的桃花在剑气的扫荡下纷纷飘坠,情景煞是美丽。
唐车正是因为仰慕这流花剑法而来,见此情景,喜不自胜,呆气发作,手脚不免有些失调,肩头顿时被刺中一剑,虽然只是皮肉之伤,但鲜血也沁红了衣服。
唐车赶紧集中精神,一边和庄禄周旋着,一边细细琢磨着对方的剑招。
唐车的人虽然呆,但剑法上的悟性却极高,二十来招过去后,突然一变招,使出了一招刚刚学来的流花剑法,逼得庄禄后退了一步。
两人又战了十几个回合,唐车故伎重演,又一招流花剑法将庄禄逼退。
七八个回合过后,唐车第三次使出悟出的流花剑法,但这次和前两次不同,他将这招剑法稍稍改变了一番,身子倾斜,手臂一扭,剑身竟然如游龙一般,绕过庄禄的长剑,向庄禄的前胸刺去,庄禄已经来不及躲闪,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刺到。
就在此刻,一柄利剑从斜向里刺出,正好横在庄禄胸口,“铛”的一声,唐车的剑尖正中来剑的剑身。
唐车急忙跳出圈外,抬头观看,但见来人身高八尺,年过四旬,脚蹬云履,身披鹤氅,手提宝剑神清气闲地站在那里。再看看庭院四周,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原来棺木已经下葬,送葬的宾客在圆坟竖碑后已经返回了庄宅。
这时只见来人报上名号道:“吾乃江南俞放鹤,乃庄公身前的友人。现庄公已经仙世,棺木已经入土,在此吊唁之时尔休得猖狂,快快放下剑来。”说罢长剑一挥,手中剑如春雨一般绵绵飘撒,将唐车团团笼罩。
唐车见状就知道对手十分厉害,赶紧定下神来,舞动长剑守住门户,静观其变。
俞放鹤是江南著名的剑客,江湖人称“江南大侠”。他从刚才的比剑中发现唐车的剑法虽然高明,但拳脚上的功夫却平平,因此心里早拿定了主意。
两人战了十几个回合过后,俞放鹤抢先变招,先用长剑一撩弹开唐车的剑,左掌跟着切向唐车的右肋。唐车不由得身子一侧,刚躲过这一掌,只听得“啪”的一声,唐车已经中招。原来那一掌是虚晃的,掌后面的一脚才是真招。这一脚正踹在唐车的胸口,将唐车踹得横飞了出去。
这时一条人影如箭般射出,单掌一探,贴在了唐车的背上,轻飘飘地将力道化开,唐车借此力道将身子一沉,双脚站定在地面,手捂着胸口看着来人。
俞放鹤定睛观看来人,但见来人中等身材,头戴绯冠,身着锦袍,面白无须,笑眯眯的像一尊佛一样,原来正是江湖人称“玉面佛”的大内总管安崇海。
安崇海对着俞放鹤微微一笑,夸道:“俞大侠功夫果然高明,江南大侠名不虚传。”
俞放鹤躬身唱喏道:“俞放鹤参见安大人。好快的身法,安大人这移形换影的功夫天下无双啊。”
安崇海微笑道:“哪里,哪里。俞大侠,我观这个年轻人气质淳朴,不像是寻衅闹事之人。俞大侠可否给安某一个面子,宽恕他刚才的鲁莽之举?”
俞放鹤连忙笑道:“安大人负责皇上的安危,人品武功皆乃我等江湖人士的楷模。在下只恨一直无缘为安大人效劳,安大人说的话俞某当全力照办,这个面子又说的是哪里的话?”说罢两人都相对一笑。
安崇海接着笑道:“既然如此,安某在此就谢过了,今日安某也要和俞大侠好好叙叙。”然后低声向身边心腹道吩咐了几句,说罢安崇海携起俞放鹤的手,在庄家二老爷庄忆蝶的陪同下,向大厅走去。
转眼间到了傍晚,夕阳西下,热闹了一天的江南百花洲已经归于寂静。在落日的余晖当中,几只蜻蜓飞舞在河畔的蒿草之上。这时候颁旨的人马走在回松江府的路上,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安崇海却眉头紧锁,在思考着庄化蝶突然去世这件棘手的事情。
突然安崇海想起另一件事,问身边心腹张干办:“那个唐门的后生后来怎么样了?”
张干办立即答道:“他叫唐车,他说日后会报答大人的解救之恩,然后就独自离去了。”
张干办接着补充道:“他接受了大人赠送的银两和铜牌。他看到大人赠送的铜牌上刻着的佛头,十分欢喜,说他母亲信佛,这枚铜牌正好可以送给母亲。”
安崇海听罢摇头笑道:“将我的铜牌送给他母亲?真是个呆子。”
张干办赶忙奉承道:“大人真是慧眼识人,从他的一招半式里就看出了他是川东唐门的人,看来将来唐门必有为大人效劳之日。”
安崇海悠然地说道:“我看中的是他的剑,不是唐门的暗器。”说罢眼睛盯着远方的几颗古树,这几颗古树在斜阳的照耀下变成了金色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