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影注视着菜根，只见他紧紧闭上那两片薄薄的嘴唇，脑袋在硬挺的衣领里猛地动了一下。紧接着，菜根一把抓住身旁最近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待他再度开口，声音里已然没了先前那股强硬劲儿，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变得绵软无力：“我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
“我懂你为啥想把这事捂住。红皮书保险公司，那可是你最大、最老的客户啊。这座大楼是它给你买的，办公室的木板也是它帮忙镶的。它让你过上了舒坦日子，可不是一般的舒坦。要是一开始你就跟他们坦白到底发生了啥，说不定还能扛过去，可你偏瞒着，把这事儿当成自己的小秘密。现在要是被他们发现，你们这关系可就彻底完了，没法挽回。他们肯定会拍拍屁股走人，而且这丑闻一传开，保准会吓得其他客户也跟着跑。出了这种事，往后谁还敢信你们公司啊？菜根公司也就走到头了，只能等着破产关门。”
“你这纯粹是瞎编乱造！”菜根忍不住反驳道。
“我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没说错，倒是你，话都说不利索了。我就纳闷了，你咋还觉着能把这事儿藏住呢？其实啊，它压根就没藏严实。想去查的话，只要去书记员办公室，翻翻案件文件，就能瞧见一个叫李刚诉欧文·格拉斯医生等人的医疗事故诉讼案。整个事儿都白纸黑字写在案卷里呢。昨天，我跟杨恩那场简短的早餐会面之后，就把这些都查出来了。代表原告的，是青璃辩法者；代表被告医生和保险公司的，是灵岳辩法者。嘿，可不止灵岳，你的名字在辩法者名单上排第一个呢，你是负责计费的合伙人，我猜是这样，不过实际干活的是灵岳。就是在这个案子里，他碰上了青璃，对吧？诉讼期间，他请青璃吃饭，追人家，把人家给勾搭上了。等和解完，保险公司把三百万美元赔给原告，就因为一个男人做个常规前列腺手术，结果陷入昏迷，就赔了这么多。这之后呢，灵岳就撇下老婆孩子，还有你的公司，跑去跟青璃住一块儿了，靠着青璃那份奖金过活，她拿三分之一，整整一百万美元呢。”
“这案子本来就胜算大，”菜根辩解道，“和解也挺公平。整个过程都是我盯着的。红皮书保险公司花三百万，把事儿平了，要是闹大，没准公司都得瘫痪，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也许吧，可我不这么看。我觉着肯定有能让红皮书打赢官司的关键证据，就是灵岳在和解协议签了、钱也付了，他跟青璃过上新生活之后，偷偷藏起来的证据。不然，他一开始就该退出这案子。不然，青璃也得坚持退出。为啥要留着一丁点儿不正当行为的嫌疑，去坏了往后和解的好事呢？为啥要冒那一百万美元的险？除非这是拿到那笔钱的唯一法子。我一直琢磨，青璃那一大笔费用，咋就存进联名账户了呢，现在算是明白了，因为那钱是他俩一块儿赚的。你心里也清楚，对吧？你知道这事儿，还一直想瞒着。这就是你为啥想接受认罪协议，为啥派杨恩来威胁我。”
玄影其实是在猜测，尤其是关于隐藏证据这一块儿，不过这猜测合情合理。再看菜根，沮丧地摇了摇头，这反应让玄影确定，自己猜对了。
“你没证据。”菜根还在嘴硬。
“我现在用不着证据，只要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就行。既然清楚要找啥，想找出灵岳藏的东西，也不是啥难事。红皮书保险公司肯定眼巴巴地想亲眼瞧瞧。”
菜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而且越来越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血色。玄影瞧着，都担心他下一秒就得瘫倒在地，从椅子上摔下来。可就在这时，菜根猛地又镇定下来，跟有人在他身上按了个开关似的。他摘下眼镜，用那条鲜艳的亮红色领带尖，慢悠悠地擦起镜片来，一边擦，一边平静地说道：“这要是传出去，公司的名声可就全毁了，我一辈子打拼才建起的公司，就这么完了。我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这么说，你在乎的压根不是家庭，对吧？”玄影追问道。
“人都有自己最看重的事儿。你到底想干啥？”菜根反问道。
谈判就这么开场了。菜根这人还真有两下子，挨了这一顿猛批，居然还能缓过劲儿来，现在又摆出一副要掌控局面的架势。对他来说，这是本事；对玄影而言，也不是坏事。
“咱都不希望这些事儿传出去，”玄影说道，“要是闹得人尽皆知，我客户的案子可就悬了。只要我能把控住信息披露和舆论走向，应该能稳住局面。我甚至能把这事儿扭转一下，把青璃说成是为了钱设局的人，好让大家别太同情受害者。不过，这么一来，动机的事儿可就复杂了。而且，对你来说，这打击肯定不小。所以啊，我觉着咱俩都得想法子，把这事儿捂住。”
“行，你想咋样？”菜根问道。
“我要杨恩别再来烦我。”
“我会跟他说。”
“我不想再瞧见他，也不想听到他以任何形式谈论这案子。要是在这事儿了结之前，他能去休个假，那就再好不过了。”
“会给他下指令的。”
“我要是再瞧见他，听到他说一个字，或者听到一星半点跟他有关的事儿，我可就按我的法子，把这些事儿全抖出去。到时候，红皮书保险公司不光知道灵岳干了啥，还知道你一直瞒着他们。”
“你意思我明白了。”
“我还觉着，肯定有文件能证明灵岳发现了啥、藏了啥。我猜有个文件夹。”
“可能有吧。”
“要是想把事儿捂住，我可不能让这东西冷不丁地冒出来，坏了大事儿。除了我，我不想让别人攥着这条关键信息。我要那个文件夹，还有它所有的副本。”
“这事儿不好办。”
“我不听借口。”
“真不好办，”菜根说，“因为就算真有这么个文件夹，也不在我这儿。”
“它在哪儿？”
“我不知道。”
“你逗我呢？”
“我可不是瞎扯的人，玄影先生。”
“这事儿肯定让你睡不着觉吧。”
“唉，我老婆打呼噜，我本来就睡不好。”
“你就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它能在哪儿？”
“你问问你客户呗。还有别的事儿不？”
玄影坐那儿，抬手轻轻敲了敲下巴，说：“嗯……我还想到一件事儿。我挺喜欢你这条领带。”
“谢谢。”
“我想要。”
菜根一听，目光直直地盯着玄影，眼神里透着股狠劲儿。玄影心里清楚，自己这要求有点过分，不过他是故意的。菜根的脸“唰”地一下，气得通红，可没过一会儿，又慢慢恢复了正常。“我明天让人给你送来。”
“我今晚就得出门，这领带跟我的蓝西装可配了，我现在就要。”
菜根又盯着玄影看了会儿，眼睛里像是要喷出刀子来，随后，他伸出手指，解开了领结。解领带的时候，他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你知道吗，玄影，我能这么叫你吧？我觉着啊，玄影，咱俩往后肯定能合作愉快。我保证杨恩会按咱俩说的办，不过你最好再琢磨琢磨炎河提的那个建议。说真的，对那家伙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把这事儿翻篇儿，对谁都好。至于你的费用，看你这表情，就知道还没拿到手呢。要是他接受了这笔交易，我保准你的费用一分不少，不管发票上写多少，绝不含糊。他怎么说也是家人，起码在那迟早要来的离婚之前，还算一家人。”
玄影听了，一拍大腿，站起身来，说道：“跟杨恩把话讲明白。”
菜根把领带递过去，玄影上前接过来。“成交。”菜根说。
“行。”玄影转身朝门口走去，刚走两步，又停住，回过头来。这可是关键时候，成败在此一举。得让这事儿看着像偶然，像顺口一提。“对了，你刚才说离婚是迟早的事儿，可别太肯定。”
“你啥意思？”
“你女儿想让他回去。”
“她肯定不会。”
“我上周刚去见过她。她盼着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她丈夫能回那个温馨的家，跟她一起睡，一起养孩子。”
“她……”菜根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她不会是认真的吧。”
“她可认真了。她甚至打算拿房子给他做保释金。”
菜根的反应出乎玄影的意料。他没像玄影想的那样，大发雷霆，而是看向玄影，又扭头望向窗户那边，皱着眉头，像是在琢磨事儿。“她做不了主，”菜根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房子不是她一个人的，没我同意，她办不了抵押。我一分钱都不会掏，让那个混蛋出狱，想都别想，我一分都不会出。”说着，他猛地转过头，紧紧盯着玄影，“你不会也非要我这么做吧？你不会吧？”
菜根声音里那股哀求的劲儿，让人听着都有点不忍心。玄影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自己笑了笑，说：“不会。咱可不能过早亮出底牌。你要是同意保释他，那可就太可疑了。”
“她真打算让他回去？”
“等我帮他洗清罪名之后。”
“她咋这么糊涂呢？”菜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目光又落回到窗户上。
玄影随便说了几句，算是给这场会面画上句号，可菜根跟没听见似的，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玄影见状，也没再多说，抬脚就往外走。出了门，玄影心里忍不住得意，脚步都轻快起来，都想蹦跶两下了。他觉着自己就像萨奇莫，刚刚把菜根耍得团团转，那感觉，就跟吹着小号，把全场人都镇住了似的。
走到大厅，玄影在大理石喷泉前停下脚步。喷泉里，那条铜鱼高高跃起，鱼唇噘着，喷出一股看着就让人恶心的小水流。也不知道是哪个怪人，会觉着这玩意儿好看。这事儿啊，没准才是最大的谜团。玄影一边想着，一边把菜根那条象征权力的红领带，紧紧地缠在了丑鱼的脖子上，随后，大步走出大厦，迈向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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