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之内,庆帝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深刻得如同刀劈斧凿的山峰,脸色也随之阴沉下来,似有乌云压顶。
空气凝滞,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以后关于范安的事情,不必再向朕禀报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寒意刺骨。
仿佛提起范安这个名字,便会玷污了这御书房的清净,更会触动他心底某根不愿被拨弄的弦。
一个如此怯懦无能,资质平庸到近乎愚钝的孩子,当真是他与那个风华绝代、才情惊艳世人的叶轻眉所出?
这念头如同一根尖刺,深深扎在庆帝心中,带来一阵难堪的刺痛。
这简直是对叶轻眉的一种莫大的侮辱。
庆帝眼底的不喜与怀疑,几乎要凝成实质。
侯公公垂首侍立一旁,身子躬得更低,连呼吸都刻意放缓,轻到几不可闻。
他像极了寒风中瑟缩的鸟雀,唯恐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触怒龙颜,引来雷霆之威。
这位帝王的心思,深沉似海,喜怒无常,揣摩起来,比走在薄冰之上还要凶险万分。
庆帝沉默了良久。
那沉默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侯公公心头。
他缓缓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想将那份因范安而起的不快驱散。
随后,他才用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那范闲呢?”
“他在澹州,如今如何了?”
听到“范闲”二字,侯公公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如同在沙漠中跋涉数日的旅人终于望见绿洲。
他连忙振作精神,声音里透着一股由衷的恭敬与热切,与方才禀报范安时的迟疑形成了鲜明对比。
“回禀陛下!”
“范闲公子在澹州一切安好。”
“近来,范闲公子的武学修为又有了长足的进步,听闻已入七品之境。不仅如此,他在诗词歌赋上的才情,也愈发显露峥嵘,时常有惊艳佳作传出。”
侯公公的语速微微加快,带着一丝兴奋。
“澹州那边送来的消息说,范闲公子之才,简直是文韬武略,双星辉映,宛若天上的文曲星与武曲星同时降世一般,其光芒之盛,令人不敢逼视,啧啧称奇!”
他极尽所能地搜罗着脑海中的溢美之词,不遗余力地描绘着范闲的出众。
果然,这一番详尽的禀报,如同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
庆帝那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开来。
他脸上的阴霾也随之消散,甚至露出了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如同乌云散去后,天边投下的第一缕阳光。
他轻轻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满意与欣慰。
“嗯。”
“如此看来,倒也不负轻眉的血脉。”
“是时候了,让他进京来,好好历练一番,打磨打磨他那尚未完全显露的锋芒。”
“朕也想亲眼看看,叶轻眉的孩子,究竟能走到何种地步,能给这沉闷的朝局,带来怎样的变数。”
庆帝的目光望向窗外,深邃悠远,其中情绪复杂,似有期许,又似有审视。
……
两日之后,澹州。
与京都的繁华喧嚣不同,这里多了一份海滨小城的宁静。
范家老宅,在晨曦中显得古朴而宁静。
范闲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对世事一无所知的懵懂少年。
十六岁的他,眉宇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锐利。
这日,他敏锐地察觉到每日送来的饭菜之中,夹杂着一股极其隐晦的异样气味。
那气味很淡,寻常人根本无从察觉。
但他凭借着费介多年来那些堪称“残酷”的毒药与医理教导,以及自身对气味的特殊敏感,很快便判断出,那是被人少量掺入的泻药。
分量不至于致命,却足以让他上吐下泻,元气大伤,行动不便。
是谁,想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对付自己?
范闲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暗中展开调查,凭借着细致入微的观察与缜密的逻辑推理,顺藤摸瓜,将线索追查到了庄园附近一处颇为偏僻的,属于老哈家的废弃小屋。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奉严令前来,要取他性命的“刺客”——滕梓荆。
然而,此刻的范闲,早已今非昔比。
经过毒物大师费介长达数年的悉心栽培与严苛训练,他那一身驳杂却精纯的内力,以及诡谲多变的武技,早已让他稳稳立足于七品高手的境界。
这等实力,放眼整个天下,也足以称得上一方俊杰,远非当年那个初到澹州,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可以相提并论。
因此,当他面对眼前这位气息沉凝、目光冷冽的刺客滕梓荆时,心中非但没有半分惧意,反而升起一股久违的战意。
一场没有丝毫悬念的激斗,骤然爆发。
滕梓荆的刀法狠辣而直接,招招不离要害,显然是浸淫此道多年的好手。
范闲却如同一只滑不留手的狸猫,在滕梓荆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中从容闪避。
他时而指东打西,时而声东击西,将费介所授的那些稀奇古怪却极为实用的身法与招式发挥得淋漓尽致。
更重要的是,范闲在打斗中,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不断分析着滕梓荆的每一个动作,寻找其破绽。
凭借着远超常人的精神力带来的预判,以及对时机的精准把握,范闲迅速占据了上风。
最终,范闲以一招精妙绝伦的擒拿,卸去了滕梓荆手中的兵刃,反手将其制服。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干净利落,显示出他远超滕梓荆的武学修为与战斗智慧。
滕梓荆败得心服口服。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经验丰富的刺客,竟然会栽在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手中。
尤其是在见识了范闲那远超自己预料的强横实力,以及在打斗过程中流露出的那份从容与精准的判断力后,他心中的杀意与敌意,便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他从范闲的眼中,没有看到嗜杀的残忍,反而看到了一丝探究与……理解?
一番简短却关键的交谈之后,滕梓荆得知了范闲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反而是一个有勇有谋、值得敬佩之人。
而范闲也从滕梓荆的言语中,察觉到他似乎被威胁,此番前来刺杀自己,亦是迫于无奈。
最终,滕梓荆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选择对外宣称自己刺杀失败,已然身死。
实则,他将以一种全新的身份,潜藏在暗处,追随范闲一同前往那风云变幻的京都。
而范闲,也欣然接纳了这位身手不凡的伙伴。
他知道,前往京都的路,绝不会平坦。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范闲的命运之轮,在这一刻,因为滕梓荆的加入,以及即将踏上的京都之行,开始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预示着它即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转动起来。
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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