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乙的目光落在李长生身上。
平静。
从容。
这少年身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多年前那个午后。
六岁的孩童，粉雕玉琢，却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他的追踪之下。
那是他燕小乙生涯中，为数不多的，也是最深刻的一次挫败。
眼前这个少年，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他隐藏的实力，恐怕远超想象。
如今长公主要他教导这位深不可测的殿下箭术？
燕小乙压下心头的波澜，躬身。
“是，长公主。”
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异样。
唯有那双锐利的鹰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庭院一角，便是现成的箭靶与场地。
阳光洒落，将青石板染上一层暖意。
李云睿与林婉儿移步至廊下石凳坐下，准备观摩。
微风拂过，吹动李云睿华贵的宫装裙摆，她端坐着，仪态万方，眼神却始终落在儿子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林婉儿则安静许多，一身素雅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空灵。
她好奇地看着场中的两人，尤其是那个据说从未接触过武学的表哥李长生。
燕小乙取来一张适合初学者的软弓，开始讲解最基础的要领。
“殿下请看，握弓需稳，如山岳不动。”
他亲自示范，动作标准，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久经锤炼的精悍。
“引弦之时，肩背发力，切忌只用臂力。”
李长生静静听着，眼神专注。
燕小乙讲解完毕，示意李长生尝试。
他预想中，初学者总会有些手忙脚乱，姿势变形。
然而，李长生拿起弓，站定。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他的站姿，握弓的手，引弦的架势，几乎与燕小乙方才的示范别无二致。
甚至，隐隐带着一种更圆融，更符合某种天地至理的韵味。
燕小乙微微一怔。
李长生并未立刻放箭，反而侧头问道。
“燕师傅，若是以三石强弓，射三百步外，考虑风影响，是否应该再高出半分？”
这个问题一出。
燕小乙的动作彻底僵住。
这不是一个初学者该问的问题。
这涉及到了极其精深的射术理论与实战经验。
三百步，强弓、。
这少年……他根本不是不懂！
他非常懂！
甚至可能，懂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当年跟丢他的画面再次浮现脑海。
原来如此。
燕小乙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深深看了李长生一眼。
“殿下所言极是。”
“寻常理论只算常态，实战之中，变数极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教学的氛围悄然改变。
不再是师傅对徒弟的单向灌输。
更像是两个同道中人的探讨。
燕小乙开始讲解一些进阶技巧。
风声的辨别。
移动靶的预判。
甚至是如何通过箭矢破空声判断对手的位置。
李长生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偶尔还会提出一两句精辟的见解，让燕小乙都感到惊讶。
廊下的林婉儿看得美目涟涟。
她虽不懂箭术，却也能看出，场中两人的交流，似乎并非寻常教与学。
李长生学得太快了。
快得不合常理。
李云睿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果然。
她的儿子，总能给她带来“惊喜”。
为了更直观地展示箭术的极致，燕小乙决定拿出真本事。
他走到兵器架旁，取下了自己那张标志性的黑色重弓。
弓身沉重，线条刚硬，散发着铁血杀伐之气。
当他握住弓的刹那，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之前的沉稳内敛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锋锐与专注。
仿佛他与手中的弓融为一体，化作了世间最致命的武器。
他挽弓。
弓弦被缓缓拉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沉重的弓身在他手中却显得毫不费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庭院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燕小乙眼神锁定远处那个仅剩指甲盖大小的靶心。
松手。
嗡！
弓弦剧震，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爆响。
一支黑色的羽箭，如同离弦的黑色闪电，瞬息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下一刻。
笃！
一声清晰的闷响从远处传来。
众人凝神望去。
只见那支黑箭，精准无比地钉在靶心正中央。
箭矢的力道强横至极，深深没入靶子，箭尾兀自高频率地嗡嗡颤抖，发出慑人的声响。
整个箭靶，都因为这一箭的冲击力而微微晃动。
“哇……”
林婉儿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连忙用手捂住嘴，大眼睛里满是震撼。
这一箭的力量，速度，精准度，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李云睿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许。
燕小乙的箭，确实是天下无双。
燕小乙放下弓，气息微微有些起伏，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看向李长生，想看看这位殿下的反应。
李长生正看着远处颤动的箭尾，脸上带着一丝玩味。
他转过头，迎上燕小乙的目光，平静开口。
“燕师傅的箭术，已臻化境，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我恰好也会一种箭术。”
此言一出。
庭院中骤然一静。
林婉儿眨了眨眼，好奇心瞬间被点燃。
“长生哥哥，你也会射箭吗？”
她歪着头，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李云睿放下了茶杯。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紧紧锁定自己的儿子。
她知道儿子不简单，但从未想过，他还会箭术？
而且，是在见识了燕小乙的绝技之后，还敢说自己“也会”？
这其中蕴含的自信，让她心头微动。
燕小乙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紧紧盯着李长生，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难以置信。
狂妄？
还是真的有所依仗？
以他对这位殿下短暂接触的判断，似乎更像是后者。
可是，什么样的箭术，能让他在见识了自己的巅峰一箭后，还如此云淡风轻？
“哦？”
燕小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不知殿下所会的，是何种箭术？”
李长生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步走到兵器架前。
目光扫过那些制作精良的弓箭。
最终，他随手拿起一张看似普通的制式长弓。
又取了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羽箭。
这与燕小乙那张充满压迫感的重弓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走到燕小乙方才站立的位置。
站定。
挽弓。
搭箭。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烟火气。
然而，就在他将弓弦拉开一小半的时候。
异变陡生！
滋滋……
空气中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一股莫名的压抑感笼罩了整个庭院。
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竟汇聚起浓厚的乌云，翻滚着，盘旋在庭院正上方。
呜——
低沉的，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轰鸣声，开始回荡。
不是雷声。
却比雷声更加令人心悸。
那是极致力量在酝酿的先兆！
林婉儿脸上的好奇变成了惊愕，甚至带上了一丝苍白。
李云睿猛地站起身，扶着石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燕小乙更是如临大敌，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体内的真气不由自主地运转起来，死死盯着李长生和他手中的弓箭。
李长生神色不变，继续拉弓。
弓弦被一寸寸拉开。
弓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支普通的羽箭箭头处，亮起了一点刺目的电光！
幽蓝色的电弧，如同细小的灵蛇，开始在箭杆上，弓身上游走、跳跃！
整个弓箭，仿佛活了过来！
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当弓弦被拉至满月！
李长生松手！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凭空在庭院中炸响！
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心神俱颤！
那声音，根本不是弓弦能发出的！
那是真正的九天惊雷！
伴随着雷鸣。
那支箭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撕裂空气，照亮昏暗庭院的——
闪电！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蓝白色闪电！
它无视了距离，无视了空间！
瞬间贯穿了整个庭院！
轰！！！
闪电精准地命中远处……原本箭靶所在的位置。
没有射中。
没有穿透。
是湮灭！
那坚固的，足以承受千斤力道的厚木箭靶，连同后面的假山石，瞬间化作齑粉！
恐怖的能量爆发开来！
地面剧烈震动！
一个直径数尺，深不见底的焦黑坑洞，出现在原地！
坑洞边缘，泥土琉璃化，冒着袅袅青烟。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与臭氧味。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雷声散去。
天空中的乌云如同幻影般消散。
阳光重新洒落。
庭院中，只剩下那个冒着烟的恐怖坑洞，以及……
死一般的寂静。
燕小乙僵在原地，如同石化。
他手中的重弓，“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眼睛瞪得有生以来最大，眼眶几乎要撕裂开来。
嘴巴无意识地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破风箱的声音。
震撼？
不。
这个词语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那是颠覆！
是碾碎！
是将他浸淫一生，引以为傲的箭术，连同他的世界观，一起砸得粉碎！
刚才那是什么？
箭术？
不！
那是神罚！
那是引动天地之威，执掌雷霆之力的神通！
他引以为傲的九品箭术，在那道雷光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可笑！
太可笑了！
他之前竟然还想着要“指导”这位殿下？
他配吗？！
那张常年冷峻，刻满了坚毅与骄傲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茫然，恐惧，以及一种近乎崩溃的难以置信。
他看着那个持弓而立，神色依旧平静的少年，仿佛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林婉儿脸色煞白，娇躯微微颤抖，望着那恐怖的坑洞，又看看风轻云淡的李长生，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
李云睿扶着石桌的手，指尖已经深深陷入了桌面。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那被雷霆轰出的深坑，胸口剧烈起伏。
震惊。
骇然。
欣慰。
不安。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个儿子，她终究还是……远远低估了。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