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萍萍的身体,猛地一颤。
轮椅停住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却又停在了半空。
那只平日里翻云覆雨、掌控无数人生死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
“小……”
一个字,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沙哑得几乎不成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姐……”
又一个字。
他闭上了眼睛,再猛地睁开,眼眶瞬间红了。
“小姐!!!”
一声凄厉的悲呼,撕裂了这片死寂的黎明。
不再是平日里那个运筹帷幄、深不可测的陈萍萍。
只是一个失去了最重要珍宝的可怜人。
黑骑们齐齐单膝跪地,头颅低垂,感受着那股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悲痛。
小姐……
那个给予了他们院长新生,给予了他们信仰的女人。
死了。
陈萍萍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具绝美的尸体上。
脑海中,过往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现。
那个明媚的女子,笑着对他说:“萍萍,在我这里,你不是太监,你是我叶轻眉的朋友,是人。”
是啊。
只有小姐,把他当人看。
只有小姐,会那样肆无忌惮地笑着,说要改变这个世界。
可现在……
小姐死了。
信仰,是什么?
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护的光。
可现在,光灭了。
陈萍萍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的眼神,从极致的悲痛,一点点,一点点地变冷。
像是燃尽了所有温度的灰烬,只剩下死寂的冰寒。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阴沉的天空。
风,吹动他额前的散发。
良久。
他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但那叹息中蕴含的重量,却足以压垮天地。
然后,一个字,从他齿缝间挤出。
“杀。”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冰冷刺骨。
他要杀。
杀尽一切!
所有参与了这件事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那双曾经盛满温情与孺慕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疯狂。
他的悲痛,化为了最极致的冷静,最恐怖的杀意。
他依旧坐在轮椅上,身形未动。
....
一日日过去。
太平别院的雪,化了又积,积了又化。
那股焦糊与血腥的气息,却仿佛渗入了京都的每一寸土地。
陈萍萍说过一个“杀”字。
他向来言出必践。
京都的天,骤然变了颜色。
不再是冬日的阴沉,而是被血色浸染的昏黄。
一个又一个显赫的府邸,在深夜或者黎明,被黑色的潮水吞没。
鉴查院的黑骑,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勾魂使者,沉默地执行着来自轮椅上那个人的意志。
没有审问。
没有罪名。
只有名单。
和死亡。
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
在京都的暗夜中此起彼伏,又迅速归于死寂。
鲜血染红了长街,浸透了府邸的青石板。
仿佛一场无声的瘟疫,迅速蔓延。
所有曾经在太平别院惨案中,或明或暗,或直接或间接,伸过手、出过力、动过念的势力。
一个接一个,连根拔起。
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京都,真正意义上的血流成河。
皇宫。
御书房内。
庆帝端坐于龙椅之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
他的神情平静,听着下方内侍战战兢兢的禀报。
又一个家族覆灭了。
又一条街巷被清洗了。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没有愤怒,没有阻止。
他清楚。
陈萍萍心中的那团火,需要一个出口。
需要用足够多的血,才能勉强浇熄一二。
至于那些被卷入的人……
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棋子罢了。
包括,皇后。
他的目光,幽深难测。
皇后。
终究,也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用来平衡朝局,用来……做一些他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
如今,这颗棋子,也到了该舍弃的时候。
借陈萍萍的手,正好。
很快。
真的很快。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而陈萍萍的复仇,便是那摧枯拉朽的雷霆。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势力,在鉴查院的铁蹄下,如同纸糊一般脆弱。
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尘归尘,土归土。
皇后的家族。
曾经也是枝繁叶茂,权倾朝野。
如今,大厦倾塌。
从主支到旁系,从襁褓小儿到白发老翁。
无一幸免。
偌大的柳氏,在短短数日之内,彻底从庆国的版图上被抹去。
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个高居凤位之上,却早已失去一切的女人。
……
冷宫。
京都最偏僻,最阴冷的一角。
往日里,即便是宫中最卑贱的奴仆,也不愿踏足此地。
此刻,却成了皇后柳氏唯一的归宿。
她还穿着那身象征着母仪天下的凤袍。
只是那明黄的丝线,已然黯淡无光。
精致的凤钗,歪歪斜斜地插在散乱的青丝间。
曾经雍容华贵的面容,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眼神,空洞而涣散。
她呆呆地坐在一张破旧的木床上。
床板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冷风从四面漏风的窗棂灌入,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寒冷。
疯疯癫癫。
是的,宫里的人都这么说。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疯了。
自从柳氏满门被灭的消息传来,她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时而大哭,时而大笑。
时而喃喃自语,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没了……都没了……”
她伸出手,看着自己修长却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些珠宝首饰,那些华服美裳,那些前呼后拥的奴仆。
还有她的父兄,她的族人……
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追悔莫及。
这四个字,像毒蛇一般啃噬着她的心。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听信长公主的蛊惑。
如果当初没有对那个叶轻眉生出那样的嫉妒与怨恨。
如果当初没有……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却旋即被更深的绝望所取代。
庆帝!
是庆帝!
那个男人,她的夫君,这个天下的主宰。
他把自己利用到了极致!
除掉了叶轻眉那个眼中钉。
也顺手,拔除了她柳氏这个同样可能威胁到皇权的庞大家族。
一石二鸟。
好一招一石二鸟!
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要默许陈萍萍的疯狂。
整个家族。
上上下下数百口人。
只剩下她一个。
这种被彻底抛弃,被碾压成尘埃的崩溃感,让她几乎要窒息。
“棋子……”
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干涩。
“原来,我才是一颗真正的棋子……”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影。
叶轻眉。
那个惊才绝艳,行事不羁的女子。
她曾经说过什么?
似乎,也曾意有所指地说过,这宫里的人,这天下的人,有多少不是棋子呢?
当时她只觉得是狂言妄语,是挑衅。
现在想来……
皇后,柳氏。
曾也是京都闻名的美人。
此刻,她那张依旧称得上绝美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感。
她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尖锐,在这空寂的冷宫中回荡,格外瘆人。
“哈哈……哈哈哈哈……”
“棋子!都是棋子!”
“叶轻眉是,我也是!”
“可笑!太可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冰冷的泪珠,划过她苍白的面颊,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
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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