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华如练，静静地洒在冷宫萧瑟的庭院中。
李承影刚刚结束新一轮的挂机修炼，炼气四层的修为已然稳固，体内真气比之前浑厚了数倍不止，举手投足间，都蕴含着远超此世大宗师的恐怖力量。
他推开寝宫的木窗，清冷的夜风拂面而来，带着一丝深秋的寒意。
就在此时，他神识微动，感知到一道熟悉却略显紊乱的气息，正悄然向冷宫的方向靠近。
是战豆豆。
但此刻她的气息，与白日里那个高坐龙椅、威严果决的北齐女帝截然不同，反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压抑。
李承影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转身回到殿内的石桌旁，不急不缓地为自己斟了一杯尚有余温的清茶。
不多时，寝宫的院门被一只素手轻轻推开。
月光下，一道身影显得有些单薄而孤寂，正是深夜到访的战豆豆。
她已然换下了那身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明黄龙袍，只着一袭素雅的宫装便服。平日里为了彰显帝王威仪而高高束起的如云长发，此刻也只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后，少了几分平日的英气逼人与锐利锋芒，却多了几分女子应有的柔弱与楚楚可怜。
她的脸色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精致的眉宇间带着一抹难以化开的倦色，眼下甚至还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近来心力交瘁，久未好眠所致。
“深夜叨扰，还望殿下勿怪。”战豆豆的声音，不复白日朝堂上的清亮沉稳，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她努力维持着平日里身为帝王的镇定与从容，但那微微颤抖的眼睫，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李承影并未起身，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语气平静无波。“坐。”
战豆豆依言在他对面坐下，一双秀手略显局促地放在了膝上，指尖微微蜷缩。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努力组织着纷乱的思绪，又像是在积攒着开口的勇气。清冷的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斑驳的石板地面上，更添了几分孤寂。
李承影也不催促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他提起桌上的茶壶，又为她面前空着的茶杯斟上了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然后轻轻推到她的面前。
“有心事？”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是一根无形的引线，瞬间点燃了战豆豆心中积压已久的郁垒，也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紧锁已久的心防。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李承影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平静的眼眸。那些她强撑了许久、不愿在任何人面前展露的镇定与伪装，在这一刻，如同被击碎的琉璃一般，轰然瓦解。
“宋王虽死，但朝堂之上，那些人……那些人依旧各怀鬼胎，为了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战豆豆的声音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平日里清越动听的嗓音，此刻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与愤懑。
“朕每日天不亮便要起身处理政务，直至深夜才能片刻喘息。可批阅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看到的却不是国计民生、利国安邦的良策，而是他们彼此攻讦、相互倾轧的丑恶嘴脸。”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还有太后……她日日催促，明里暗里，都在逼迫朕……要朕尽快诞下皇嗣，稳固皇位，传承北齐江山。”说到此处，战豆豆的脸颊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屈辱的潮红，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几分自嘲与苦涩，“可朕……朕如今这副模样，又如何能……”
一个女扮男装的皇帝，如何诞下皇嗣？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却也是一道沉甸甸的枷锁，一道随时可能将她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利剑，日夜悬在她的头顶。
李承影依旧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但他心中却并非毫无波澜。他能够想象，一个女子，要在这危机四伏、尔虞我诈的宫廷之中，以柔弱的肩膀扛起一个国家的重担，伪装成男儿之身，坐上那孤寒刺骨的龙椅，是何等的不易与艰难。
她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朝堂之上那些老奸巨猾的文武百官的明枪暗箭，不仅仅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还有来自后宫之中，那位看似一心为她着想、实则另有图谋的太后的无形压力，更有她自身最大的秘密——女子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暴露的巨大风险。
“朕有时候觉得……好累，真的好累。”战豆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想要将胸中所有的委屈与苦闷都尽数压下，但那双明亮的凤眸之中，却不由自主地漫上了一层水雾，眼眶也渐渐泛红。
“朕甚至不知道，这条布满荆棘的帝王之路，朕还能走多久，还能撑多久。”
“海棠她……她虽然是朕最信任的人，但她毕竟是圣女，有她的立场和顾虑，有些话，有些苦，朕亦不能对她尽数倾诉。”
“这偌大的皇宫，数千宫阙，万人簇拥，朕竟……竟找不到一个可以真正卸下心防，说说心里话的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带着浓浓的无助、茫然与深入骨髓的孤独。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呜咽。
李承影默然地看着她。
眼前的战豆豆，不再是那个在金銮殿上发号施令、威严无比的北齐女帝，不再是那个在刺客面前强作镇定、指挥若定的临危君主，她只是一个在重重压力之下，身心俱疲，几乎要被彻底压垮的年轻女子。
他想起了两人之间的种种过往。
初见之时，她高踞龙椅，言语之间带着上位者的轻蔑与敲打，将他这个庆国质子视作可以随时牺牲的筹码。
刺客突袭大殿，生死一线之际，她虽然惊慌失措，却依旧强作镇定，没有失了帝王的体面。
当他一语道破她女扮男装的惊天秘密时，她脸上那瞬间闪过的骇然、失措与绝望。
后来，为了北齐的安危，为了铲除宋王这个心腹大患，她放下九五之尊的身段，亲自前往冷宫向他请教，那份隐忍与决断。
以及，那一次在深山据点之中，她换上华美宫装，展露出平日被龙袍所掩盖的绝世容颜与窈窕身姿，那一刹那的惊鸿一瞥，以及她眼底深处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羞涩与隐约的心动。
这个女人，一直以来，都用一层坚硬无比的外壳，将自己柔软的内心层层包裹，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着这世间最沉重的权柄所带来的所有风雨与苦痛。
而此刻，她终于在他面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与防备，展露出了她最真实、也最脆弱的一面。
李承影心中，那丝因为她尊贵的帝王身份而始终存在的、若有若无的隔阂与审视，在这一刻，如同春日里的冰雪般，悄然消融。
一种莫名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如同涨潮的海水般，缓缓涌上他的心头。
那不是面对一个有趣猎物时的征服欲，也不是面对一个重要棋子时的算计与权衡。
而是一种……他从未对任何女子产生过的，真正的怜惜。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她那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纤细肩膀。
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却没有躲闪，反而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下意识地向着那份突如其来的温暖靠近了一丝。
“别怕。”李承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如同春雨般，悄然滋润着她干涸枯寂的心田，“有我。”
战豆豆猛地抬起头，那双噙满泪水的凤眸，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月光之下，李承影的眼神深邃而温和，宛如一潭幽静的深泉，仿佛能够包容她所有的不安、惶恐与无助。
“有我。”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却又无比坚定。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仿佛拥有着穿透一切阴霾的魔力，像是一股无比强大的暖流，瞬间冲开了她心中所有的堤坝，涌入了她那颗早已冰冷孤寂了太久的心房。
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努力地想要抑制住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不让那不争气的眼泪流下来，但那双明亮如星的凤眸之中，水光却越来越盛，越来越满，仿佛下一刻便会溢出。
他话音刚落，一滴滚烫的液体，便毫无预兆地从她的眼角滑落，精准地滴落在他轻拍她肩头的手指之上。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她再也忍不住，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无助、恐惧与疲惫，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