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李承影一番点拨，战豆豆从最初的震惊与骇然之中缓缓回过神来，看向眼前这个年轻质子的眼神，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的轻蔑、试探、忌惮，此刻尽数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其中夹杂着浓浓的敬佩，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依赖。
宋王！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她心头多日的迷雾。无数以往被忽略的细节，无数看似合情合理的巧合，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形成了一张清晰而狰狞的巨网。原来那张和善忠厚的老臣面孔之下，竟隐藏着如此深沉的野心和歹毒的算计！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股后知后觉的寒意中挣脱出来。御书房内幽幽的檀香，此刻闻起来似乎也不再那般压抑沉闷。
“先生，”战豆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郑重与真诚，“今日若非先生点破迷津，朕恐怕至今仍被那奸贼蒙在鼓里，北齐江山社稷，危在旦夕。此等洞察之智，远胜千军万马。先生于北齐，于朕，皆有再造之恩。”
她站起身，明黄的龙袍随着她的动作在地面上划过细微的摩擦声，帝王的威仪依旧，但面对李承影时，那股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却悄然淡去了几分。
李承影依旧安坐在梨花木椅上，仿佛刚才那一番足以颠覆朝堂格局的分析，对他而言不过是随口一提的闲谈。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抬手，食指在空中虚虚一摇，制止了战豆豆接下来可能更加官方的感谢之词。
“陛下言重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居功自傲的意味，“些许浅见，不足挂齿。能为陛下分忧，亦是承影分内之事。”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落在战豆豆略显疲惫却依旧英气逼人的脸庞上，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轻松与玩味：“不过，陛下若真觉得承影此番略有微功，想要有所表示的话，倒也并非不可。”
战豆豆闻言，心中一凛。
她凝视着李承影，试图从他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窥探出其真实的意图。她深知，像李承影这样的人物，绝不会满足于几句口头上的感谢。他所图谋的，必然是更深层次的东西。
是想借此机会在北齐朝堂安插亲信，扩大影响？还是索要惊人的财富珠宝，以充私库？亦或是……他想染指北齐的兵权？
一个个念头在战豆豆脑中飞速闪过，她暗自戒备，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帝王的镇定与从容：“先生有何要求，尽管提出。只要是朕力所能及，只要不违背北齐的根本利益，朕绝不推辞。”
李承影缓缓从梨花木椅上站起身，踱步来到战豆豆的近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一股淡淡的、属于年轻男子的清冽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让战豆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跳也莫名地漏了一拍。
他微微倾下身子，凑到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情人间的呢喃私语，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戏谑与隐隐的热度：“陛下，承影帮你揪出了如此一个潜藏在暗处、随时可能颠覆你皇位的的心腹大患，这桩功劳，想来……应该不小吧？”
他呼出的温热气息轻轻拂过战豆豆敏感的耳廓，让她白皙的肌肤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细密的战栗。
不等她做出任何回应，李承影继续用那带着一丝蛊惑意味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轻声道：“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陛下，一点也不会为难你。我只是……有些好奇……”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故意吊她的胃口。
战豆豆的心弦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下一刻，李承影那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想看看陛下你，褪去这身威严的龙袍，换上真正的女装，会是何等模样。”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战豆豆的头顶！
她的身体猛地僵直，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随即又如开闸的洪水般汹涌地倒灌回头顶。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浪从脖颈处迅速蔓延开来，直冲脸颊，将她平日里因刻意保持帝王威严而略显苍白的玉容染上了一层动人心魄的绯红。
但这娇艳的红晕之下，更多的却是被极致冒犯的羞恼和被肆意戏耍的滔天愤怒！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平日里锐利威严的凤眸此刻因震惊与怒火而微微睁大，死死地瞪着近在咫尺的李承影，眼中几乎要喷出实质般的火焰。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示着她内心的极度不平静。她紧咬着银牙，好不容易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带着冰冷刺骨的杀意：“你……放肆！”
身为九五之尊，北齐女帝，她何曾受过如此轻薄无礼的调戏！
这一刻，帝王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若非残存的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拥有着足以轻易抹杀她的恐怖实力，若非他掌握着自己那个一旦暴露便会万劫不复的惊天秘密，她早已不顾一切地厉声下令，将这个胆敢亵渎皇威的狂妄之徒拖出去碎尸万段！
然而，那股几乎要将她理智焚烧殆尽的滔天怒火，在即将喷薄而出的最后一刹那，却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冰冷刺骨的现实强行压了下去。
她比谁都清楚，眼前的这个庆国质子，绝不仅仅是一个能言善辩、智计过人的谋士。
他拥有着深不可测、足以颠覆一切的恐怖实力。更可怕的是，他掌握着自己女扮男装这个足以动摇国本、让她身败名裂的致命把柄！
这个看似荒唐无礼至极的要求，却像一柄淬毒的、无比精准的利刃，稳稳地、深深地插在了她的软肋之上，让她动弹不得，反抗不能。
李承影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从最初的震惊错愕，到极致的羞愤欲绝，再到此刻的隐忍挣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他的眼底。
他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愉悦，语气却越发显得轻佻而漫不经心：“怎么？难道陛下觉得承影这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要求，很过分吗？”
他非但没有因为战豆豆的怒斥而退缩，反而又向前凑近了半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那股常年处理政务而沾染上的淡淡墨香，以及一丝极浅的、属于女子特有的幽兰体香。
“还是说，”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蛊惑，“陛下对自己恢复女儿身的模样……没有信心？”
这字字句句，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又像最锋利的钢针，一下又一下地，精准无比地戳刺着战豆豆那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柔嫩的唇瓣几乎被她咬出血丝来。宽大龙袍下掩盖着的双手，早已死死地攥成了拳头，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嫩肉之中，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她内心那股翻江倒海般的屈辱与愤怒。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为帝王的尊严，在对方这看似无赖至极却又让她根本无法拒绝的要求面前，正被一点一点地撕裂、碾碎，然后被无情地践踏在脚下。
御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以及殿内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衬得这气氛愈发压抑凝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每一息都显得那般漫长而煎熬。
许久，许久。
战豆豆那双因愤怒而紧闭的凤眸猛地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认命般的绝望与疲惫。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仿佛带着无数细小的冰碴，冻得她五脏六腑都微微抽痛。
最终，她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那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子，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好。”
这个字仿佛耗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
话音落下的瞬间，战豆豆猛地转过身，宽大的龙袍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而萧瑟的弧线，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意味，甚至没有再看李承影一眼，便快步离开了这间让她感到无比屈辱的御书房。
那明黄色的背影，依旧努力维持着帝王的挺拔与威严，但在李承影的眼中，却分明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与深深的无力。
李承影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殿门之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玩味与深思。
他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
北齐女帝，战豆豆，穿上真正的女儿装么？
倒也……确实会很有趣。
从今夜起，这座暗流汹涌的北齐皇宫，其内部权力的天平，已然在悄无声息之间，向他这个来自敌国的质子，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
而他李承影，也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随意牺牲的小小棋子了。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御书房的重重殿宇，望向了深邃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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