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如同凝固的油脂,涂抹在冰冷的榆木琴案和那张黝黑温润的“九霄环佩”上。空气里沉檀的余烬早已散尽,只留下一室陈旧的纸张和木头混合的、近乎腐朽的沉寂。
林清漪枯坐在冰冷的椅子里,背脊挺得笔直,却僵硬得像一块被寒风冻透的石头。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地、贪婪地、却又充满惊惧地,锁在琴案上那几页薄如蝉翼、重若山岳的泛黄纸张上——《鹤鸣九皋》孤本残页。
几个小时过去了。狂喜的浪潮早已退去,留下的是冰冷刺骨的现实和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谜团。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指腹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残留着纸张粗糙的触感。那真实不虚的岁月痕迹,那与祖父毕生追寻完全吻合的减字谱符号,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灵魂最深处。
是真的。
恶魔送来的礼物,是真的。
为什么?
他图什么?
用金钱无法击溃她的“清高”,就用她视为生命的传承来诱惑?这比任何暴力更精准,更残忍!他像一个洞悉人性的猎手,精准地将最致命的饵,投进了她灵魂最脆弱的缝隙里。
她不敢弹。
在这被冰冷目光穿透的囚笼里,在这心神剧震、屈辱与渴望激烈撕扯的境地中,触碰祖父的琴,弹响这失传的古音?她怕自己颤抖的手指会玷污了圣洁的音符,怕那琴声会变成向恶魔屈服的哀鸣。更怕…这琴声一旦响起,会彻底击碎她摇摇欲坠的心防,让她彻底沦为这“礼物”的奴隶。
可是…不弹吗?
祖父临终前浑浊却执着的眼神,如同梦魇般在眼前浮现。林家几代人的遗憾,琴斋风雨飘摇的命运…这失而复得的残谱,就像黑暗深渊中唯一透出的一丝微光,带着致命的诱惑力,灼烧着她坚守的意志。
理智与本能,尊严与渴望,在死寂的囚笼里无声地厮杀。每一秒都是煎熬。看守的存在感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门外那两道如同实质的、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门板,落在她僵硬的脊背上,落在她死死攥紧的拳头上。
终于,在极致的挣扎和对传承深入骨髓的渴望驱动下,林清漪如同提线木偶般,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站了起来。双腿因久坐而麻木僵硬,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她没有走向琴案,没有去碰那残谱,甚至没有再看它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动摇她那脆弱的抵抗。
她转身,脚步虚浮地走向琴室角落那个小小的盥洗盆。冰冷的自来水从老旧的黄铜水龙头里汩汩流出。她伸出冰冷颤抖的双手,掬起一捧刺骨的冷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
“哗啦!”
冰冷的水流瞬间刺激得她一个激灵!水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纤细的脖颈滚落,浸湿了月白色汉服的领口,留下深色的湿痕。她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沾满了细小的水珠,随着身体的颤抖而颤动。
一遍。
又一遍。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脸颊,试图浇灭心头那团因渴望而燃烧的火焰,试图洗去被当作“猎物”精准拿捏的屈辱感。镜子里映出的人影,湿发贴在额角,眼神空洞而倔强,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清醒。
水声在寂静的琴室里格外清晰。门外看守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良久,林清漪才停下动作。她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盆沿上,水滴不断从她下巴滴落,砸在盆底,发出单调的轻响。她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湿漉漉、眼神却异常清冷的自己。
不能弹。
至少现在不能。
弹了,就彻底输了。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却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她扯过旁边一块干燥却粗糙的布巾,用力擦拭着脸上的水渍,动作近乎粗暴,仿佛要将所有软弱的痕迹一并抹去。然后,她挺直了背脊,如同即将走上刑场的囚徒,一步一步,走回那张冰冷的榆木椅,重新坐下。
目光,再次落在那残谱上,却不再有之前的贪婪和挣扎,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的疏离。
饵,就在那里。
散发着诱人而致命的光。
而她,选择在囚笼中,保持静默。
以这冰冷的清醒,作为她最后的、微不足道的抵抗。这静默本身,便是一根无声崩紧的弦,在死寂的囚笼里,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绝望的回响。
星海市艺术学院,女生宿舍楼。凌晨的黑暗,浓稠粘腻。
墙角,那如同垂死萤火虫般执着闪烁的手机屏幕,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彻底熄灭了光芒。沉闷的震动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死寂,如同潮水般重新涌来,瞬间淹没了刚刚被惊扰的角落。
余幼薇蜷缩在地板冰冷的阴影里,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床沿,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头般瘫软。手机屏幕熄灭的瞬间,那巨大的、攫住她心脏的恐惧感并没有消失,反而像被戳破的气球,释放出更加汹涌的、冰冷的虚无。
不是他。
不是平台。
不是记者。
是…妈妈。
屏幕上最后几秒顽强亮起的来电显示,那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名字,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碾压。
妈妈…
在这个她彻底崩溃、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刻,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接了,听到妈妈那永远温柔、带着关切和小心翼翼的声音,她会不会彻底失控,对着电话嚎啕大哭,把所有不堪、所有屈辱、所有绝望都倾倒出来?那对病床上饱受折磨的母亲来说,会是怎样的灭顶之灾?
不接。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触碰那个手机,去按下那个代表着“妈妈”的绿色图标。
巨大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比沈清风的冰冷,比唐芯的嘲讽,比万千观众的围观,更让她痛彻心扉!她为了妈妈的医药费才接受了那肮脏的交易,才忍受了那非人的羞辱,才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可当妈妈在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像个懦夫一样,连电话都不敢接!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呜咽,猛地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自责而剧烈地蜷缩、痉挛!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陷入脸颊的皮肤,试图阻止那即将冲破喉咙的悲鸣!
泪水早已干涸的眼眶再次被汹涌的酸涩淹没,却流不出一滴泪。所有的水分似乎都在之前的崩溃中蒸发了,只剩下火辣辣的刺痛和一片绝望的干涸。
她像一只被彻底遗弃在暴风雪中的雏鸟,连哀鸣都发不出,只能无助地感受着生命的热量在冰冷的绝望中一点点流逝。裹在身上的浴巾早已松散滑落大半,大片光洁细腻的背部肌肤和圆润的肩头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在门缝透入的微弱光线下,泛着一种脆弱的、易碎的瓷白光泽。她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被内心的巨大痛苦所吞噬。
黑暗。
死寂。
冰冷的空气。
还有…那部躺在墙角、如同墓碑般沉默的、耗尽电量的手机。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梦想。尊严。希望。连同那点微弱的、支撑她走下去的孝心…都在这个绝望的凌晨,被自己亲手埋葬在了这间冰冷漆黑的宿舍里。
她的世界,彻底坍塌。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意识在痛苦的漩涡中沉浮,渐渐模糊,仿佛要沉入那永无止境的虚无深渊。
星火电竞俱乐部,顶层训练室。冰冷的蓝紫色霓虹光影,无声地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流淌。
唐芯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那张同样冰冷的电竞椅底座。宽大的白色浴袍像一团揉皱的云朵包裹着她,却带不来丝毫暖意。精致的SPA护理带来的短暂光鲜早已褪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被掏空般的茫然。
她没有哭。眼泪似乎真的流干了。琥珀色的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炫酷的RGB灯带在墙壁上变幻的光影,眼神没有焦距,像两潭失去了活水的枯井。
“收拾干净了…”
那三个字,如同魔咒,在她空旷的脑海里反复盘旋。
训练室的确恢复了整洁。崩飞的键帽被捡起码好,碎裂的键盘被擦拭后放在一边(等待被替换),水渍和垃圾被清理,椅子被扶正。物理意义上的“干净”。
可她呢?
那个被恐惧、屈辱、愤怒和自我厌恶反复冲刷过的灵魂呢?也能像这训练室一样,被轻易地“收拾干净”,恢复出厂设置吗?
楼下停着崭新的宝马M4。
这间顶级训练室是她的专属王国。
这些曾经让她兴奋到战栗的“饵”,此刻却像沉重的金锁,牢牢地铐在她的手腕脚踝上,让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甚至能想象出明天直播的画面:镜头前,她需要扬起那张被精心“处理”过的、带着甜美笑容的脸,用清脆活泼的声音喊着“兄弟们冲啊!”,在键盘上打出炫目的操作…扮演那个元气满满、被神豪眷顾的“糖心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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