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四年三月初五(公元640年3月35日)晴
晨雾还未散尽,朱雀大街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我正擦拭着玻璃橱窗上的露水,铜铃忽然叮当作响,侯君集带着一身霜气跨过门槛,玄铁甲胄上还凝着昨夜的值守卫寒。
“岳先生,又来打扰你了。”侯君集拱拱手。
“侯将军客气了,里面请。”我立刻还礼。侯君集虽说比不上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人在朝中和李世民心中的位置,但是,依然颇为重要。像我这样的人,虽然在长安小有名气,断然是不能与战功赫赫的侯君集相比,更何况侯君集还是玄武门之变的从龙功臣。
我领着侯君集进了照相馆,倒了杯茶给他。
“侯将军,怎么今日有空来找我?”
“哎,还不是因为高昌王麴文泰谋反,陛下任命我为交河行军大总管前去平叛。”
“哦,此事我略有耳闻,不知何时启程?”
“明日。”
“这么快?”
“嗯,军情紧急,刻不容缓。”
“那侯将军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有两件事。”
“愿闻其详。”
“第一件,便是太子的安全,最近的事情把太子拖进漩涡,我放心不下,希望岳先生能适当照顾一二。”
“这个没问题,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我也希望他平安无事。”我也是极为慎重。
“那就多谢岳先生了。”
“侯将军客气了,不知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嘛,你也知道,我们武将常年在外打仗,生死置之度外,我也想给家人留点念想,所以,想请你帮我照一张单人照。”
“此事简单。侯将军如果不急,咱们用过早膳之后再照。”我觉得这个时候,他应当是饥肠辘辘,毕竟刚刚结束工作,
先生,劳烦现在就照。这早膳就不烦劳先生,我还是回家和老婆孩子一起吃。还不知道以后能和她们吃不吃得上。侯君集脸上带笑,心里应该是非常沉重,毕竟这是一次远征。作为穿越者,我知道,高昌王麴文泰得知葱山道行军大总管契苾何力率领的唐军穿越沙漠突然而至,被活活吓死。而那时,侯君集的唐军还没到达,他也是捡了点功绩。我安慰他说您吉人天相,必定遇难呈祥,凯旋而归。
侯君集非常高兴,连连拱手。这个年代的人特别喜欢听恭维话和祝福语。
然后,他将头盔夹在肋下,露出被护颈压出红痕的脖颈。我注意到他靴筒沾着新泥,想来是寅时交班后径直从玄武门策马而来。暗红披风下摆的织金云纹有些开线,想必这值宿格外劳神。
暗房里的显影液还泛着药水特有的酸涩。我掀开黑布帘子时,侯君集正在端详墙上的肖像——那是上月程咬金来照的全家福,虬髯大汉抱着幼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阳光从雕花窗棂斜切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将军请上座。我调整着三脚架上的木制相机,黄铜镜头映出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这位以雷霆手段镇压汉王李元昌叛乱的骁将,此刻却像个初入校场的少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金装环首刀。
暗红色绒布垂落的瞬间,我听见他急促的吸气声。当第一缕晨光爬上鎏金护心镜时,侯君集突然开口:今日卯时三刻,圣人要在两仪殿颁虎符。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铁,太子殿下......伤病未愈,就去崇文馆抄录《孝经》。
在这长安城中,侯君集作为李世民麾下的得力干将,其言行举止无不透露着对皇权的敏锐洞察与对太子未来的深切关怀
“太子殿下勤勉好学,实乃天下士子之楷模,即便伤病缠身,亦不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志向,实在令人钦佩。”我附和道。
侯君集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深知我话中有话,正中下怀。“先生果然聪明绝顶,一语中的。太子殿下此举,不仅彰显其孝心与学识,更是在向朝野上下传递一个信号——无论前路如何坎坷,他都将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为大唐的繁荣稳定贡献力量。”
我轻轻点头,心中却暗自思量:侯君集此言,实则是在试探我的立场,同时也是在为太子拉拢潜在的盟友。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站队与拉拢势力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而侯君集作为太子一党的核心成员,自然深谙此道。
“侯将军说得极是,太子殿下之举,无疑是在为未来的大计铺路。只是,这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莫测,太子殿下若想稳坐东宫,还需更多贤臣良将的鼎力支持。”我语带双关,既是对侯君集心意的回应,也是对他接下来行动的暗示。
侯君集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仿佛从我的话语中捕捉到了某种微妙的信号。“先生所言极是,太子殿下虽有雄心壮志,但独木难支,还需我等臣子齐心协力,共谋大业。不知您可有良策,助太子一臂之力?”
我微微一笑,心中已有计较。“侯将军言重了,我不过是一介布衣,哪有什么良策可言。不过,若说影响,或许可以通过我的照相之术,记录下一些关键时刻,让更多人看到太子殿下的英明与智慧,从而心生敬仰,这也是尽绵薄之力。”
作为一个历史走向的人,明知道李承乾最终与宝座无缘,但是,那都是命运和李世民的事情,我现在只能顺着侯君集的话表达一下似是而非的立场。
侯君集闻言,眼中却闪过一丝惊喜。“好主意!先生若能以照相之术,记录下太子殿下的风采,定能激励更多士子投效东宫,为太子殿下增添一份助力。”
我点点头,心中却暗自叹息。侯君集对太子的忠心,固然令人感动,但在这权力的游戏中,忠诚往往只是棋子的一部分。他无时无刻不在站队与拉拢势力,试图为太子构建一个坚不可摧的权力网络。然而,这其中的风险与代价,又岂是常人所能承受?
“侯将军放心,我会尽力而为。只是,这朝堂之事,复杂多变,还需侯将军与太子殿下多加小心。”我语重心长地说道。
侯君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从我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某种深意。“先生放心,我等自会小心行事。只是,这大唐的未来,还需你我等辈共同守护。”
我捏着气动快门皮囊的手顿了顿。
将军且看这里。我掀起黑布,他条件反射地挺直腰背,护肩甲片撞出清脆的响声。取景框里的男人有着鹰隼般的眼睛,眉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墨色。当我说要调整护腕位置时,他下意识用左手盖住右腕——那里系着条褪色的五色缕,看编法该是端午时小儿女的手笔。
显影液的酸味在暗房里愈发浓重。侯君集忽然解下颈间玉坠放在案上,羊脂白玉雕着持弓踏燕的狩猎图。若是...若是赶不上中秋家宴,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烦请先生将此物转交太子。月光锦的络子已经发毛,想来是夜夜握在掌中摩挲。
我往定影液里添了把海盐。水波荡漾间,照片上逐渐显出一位铠甲将军,他的右手虚按在空荡荡的刀鞘上,左手却温柔地抚着胸前暗袋——那里露出半幅素绢,隐约可见稚童歪扭的父字。窗外的梧桐叶突然沙沙作响,惊起檐角铜铃,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十三年后刑场上的雪,落在同样位置的血渍慢慢晕开。
成了。我将裱好的相片递过去时,侯君集正望着东市方向升起的炊烟。他的指尖在琉璃相框上停留片刻,又突然解下蹀躞带上的金鱼符:劳费心,这个...也留给太子。符节内侧新添的划痕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像是某种未完成的密语。
日晷针影将移向辰时三刻,街鼓声自承天门次第传来。侯君集重新束紧护臂时,我瞥见他中衣领口露出半截伤痕——那是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的旧伤,此刻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如同蛰伏在盛世锦缎下的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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