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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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初垂的六点,我踏入德庆行后院。一桌丰盛菜肴早已摆好,桌上陈列的酒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刘德为朝我扬了扬下巴:“六子,陪我到门口接人。”

我与刘德为并肩站在德庆行门前等候。不多时,一辆马车自远处缓缓而来,行至门前稳稳停下。车门掀开,一位身着素色衣衫的女子优雅下车。她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端庄秀丽,周身萦绕着清冷高雅的气质。

眼前人就是阳春雪?此前我一直以为会是个男子,难道女子也从事打鼓儿这行当?

“阳兄,欢迎。”刘德为笑着迎上前。虽说早知阳春雪是女子,但听着这声“阳兄”,仍觉有些违和。

待女子进门,刘德为转头吩咐师娘的表弟:“关门,守在这儿,今日概不待客。”

一行人回到后院落座,刘德为亲自为阳春雪斟满酒盏。直到此时,阳春雪才终于开口。她一发声,我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开口刹那,雄浑低沉的男声骤然响起。望着眼前身姿窈窕、面容姣好的阳春雪,我心中猛地一震——竟是伪娘?这扮相毫无破绽,举手投足比真正的女子还要柔美三分。难怪刘德为始终唤她“阳兄”,当时我还暗自腹诽,只当他言语轻佻,此刻才知另有玄机。

“你的徒弟,小六子,果然是人才呀。”阳春雪端起酒杯轻晃,眼神饶有兴味地扫向我,“那处一东几年啃不下的活儿,竟让他几天就办妥了,不一般。”

我抿紧嘴唇,沉默不语。

刘德为捋着胡须,轻叹道:“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呀!我是老了。”

“我看您是越老心眼儿越多。”阳春雪似笑非笑,眼尾微微上挑。

刘德为哈哈笑道:“哪里,哪里。”

两人你来我往寒暄数句,待杯中酒尽,阳春雪指尖叩了叩桌面:“刘兄,开价吧?”

“不是我的活儿,我也不敢开价。”刘德为推拒着摆摆手,朝我扬了扬下巴,“这是李净秋李六子李老板的活儿,我不过代管货物、饱饱眼福罢了。”

听到这话,我心中猛然一沉。果然如此,刘德为早就设好了局!

所谓开庆丰行,分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怼刘德为吧,落个欺师灭祖的骂名,往后在道上就别想抬起头;不怼,这老狐狸实打实要坑我个狠的。

阳春雪挑眉望向我:“李老板,这怎么个话喳呀?”

我强压下心头火,挤出笑来:“我本是孝敬师傅的,师傅不接,我哪敢独吞?”说着,将手头的活儿推回去。阳春雪目光在我和刘德为之间来回打转。

刘德为却一拍大腿,满脸豁达:“六子已经新立门户了,想扎到界面儿,就得有货。这你们谈着,十分八分的也够了,我再弄两个菜去。”话音未落,人已经抬脚走人,把我生生晾在原地。

阳春雪直勾勾盯着我,单刀直入:“什么价?”

我脑子嗡嗡作响,完全摸不透刘德为的算盘。只能硬着头皮开口:“看东西吧。”

“东西我知道是什么,不看,说价。”她语气冷硬,不容置疑。

被逼到墙角,我咬咬牙,吐出个数字:“凤冠十万大洋,龙冠十万大洋。”

我心一横,暗自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让这桩买卖成交。一旦流了鼓儿,这烂摊子刘德为总得兜着,跟我再无干系。可计划赶不上变化,阳春雪轻飘飘一句“二十万大洋,明天早晨庆丰行”,撂下话便起身离去,徒留我呆立原地,整个人彻底懵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刘德为推门而入,唤了我几声,我才如梦初醒。他追问价钱,我机械地吐出“两冠二十万”,他瞬间瞪大双眼,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惊愕,紧接着竟爆发出一阵狂笑,猛地将我抱起连转三圈。可笑声戛然而止,他面色一沉,迅速松开手坐回椅子,仿佛方才失态的不是他一般。

“回庆丰行收拾地方,准备接钱。”他恢复了一贯的威严腔调,可这话在我听来,字字都像催命符。我心里直骂,这分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二十万大洋,哪有那么容易到手?到头来活儿是我干的,钱恐怕一分都落不到我手里。想到这儿,我忍不住浑身发颤,眼前浮现出大包周惨死胡同的模样,后背阵阵发凉——我会不会也落得那般下场?

夜色渐深,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庆丰行。这里是我如今唯一的栖身之所,此前租住的房子早已退掉,可此刻站在熟悉的屋檐下,我却只觉前途未卜,满心皆是不安。

庆丰行虽不算宽敞气派,却也有前后两院,起初我还以为寻到了个安稳落脚处,可事实并非如此。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稍有风吹草动便骤然惊醒,枕边始终放着根粗重的棒子防身。天刚破晓,我便起身,到对面饭馆草草吃了点东西,随后返回庆丰行。

庆丰行开业后,生意冷清得很。新开的店面,又人生地不熟,顾客寥寥无几。我倒也不怎么为此发愁,心里只惦记着一件事——阳春雪一会儿真能送来二十大洋吗?二十大洋,那可是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然而事情并未如我预想,阳春雪竟优哉游哉地从街对面踱步而来,既没带车,也不见装载大洋的箱子。他进店坐下,我为他泡了杯茶。紧接着,他掏出一沓大洋票子,竟是整整二十万。虽说我见过银票,可这大洋票子却从未接触过。

“你找我师傅去吧。”我说道。看着桌上那沓轻飘飘的票子,直觉告诉我,这里头恐怕藏着什么猫腻。阳春雪将大洋票放下便离开了,径直往德庆行走去,看样子是去取东西了。

我死死盯着,看着那人走进德庆行。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再度现身,手中攥着两个盒子。冷不丁从暗处冒出两个人,疾步上前接过盒子,转身离去。我这才惊觉,这两人竟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阳春雪,也不知何时隐匿在此。

阳春雪前脚刚走,刘德为后脚便匆匆赶来,一刻也没耽搁。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大洋票——那沓票子自始至终我都未曾触碰。只见他拿起大洋票揣入怀中,说道:“明天你到我那儿取一千大洋。”话落便扬长而去。

一千大洋?那可是面额二十万的大洋票!这其中的蹊跷,叫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我关上德庆行的门,心里直发怵,总觉得要出大事。插上大门后,我从后门溜走,寻了家不起眼的小旅馆躲了进去。这一躲就是三天,我整日提心吊胆,半步都不敢踏出房门。

到了第四天,我贴着街边小心翼翼地挪步。刚从胡同口探出脑袋,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死死抱住,惊得我失声尖叫。奋力挣脱后,才看清来人竟是坎儿三。

我怒目而视,他却急声问道:“我爹呢?”

我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坎儿三语气急促:“德庆行盘出去了,我爹一家全没了踪影!你是他徒弟,到底怎么回事?”

“你特么还是他儿子呢!”我脱口而出。刘德为竟然跑路了?!

坎儿三见我也不知情,转身跑开。我赶到德庆行,果然已换了新主。随后我从后门潜回庆丰行,暗自思忖:刘德为卷款而逃,想必是已经兑到了那二十万大洋,把烂摊子全甩给了我。阳春雪拿到了东西,刘德为拿到了钱,按理说事情该了结了,我也该好好整顿庆丰行。

可现实却狠狠打了我的脸。阳春雪没来,倒是他手下两人翻墙而入,将我五花大绑。屋里,刺鼻的辣椒水猛地灌进我嘴里。我实在扛不住,可天地良心,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原来,那所谓的两冠竟是赝品!阳春雪自诩无人敢骗,却不想栽在了刘德为手里。如今刘德为人影全无,怕是早就布好了局。我满心悲戚,这次真是被刘德为坑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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