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灯泡嗡嗡响着,农佳捏着钢笔的指节泛白。
他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养殖场村民合作社章程》几个字被反复勾画,墨迹在纸页上洇出浅灰的晕。
窗外的蝉鸣透过半开的窗挤进来,混着大刘媳妇扇蒲扇的风声,在闷热的空气里搅成一团。
“要是赚了你一个人拿走怎么办?”张婶的声音突然拔高。
这个总把蓝布衫洗得发白的女人攥着衣角,指缝里还沾着没擦净的玉米面,“我家那口的棺材本儿可都在里头。”
农佳的笔尖顿住。
他抬头时,正撞进十几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王二柱搓着皲裂的手掌,李叔的旱烟在桌沿烧出焦黑的圆,连最开始欢呼的小青年们都闭了嘴,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脸上。
“婶子,我这儿有本账。”林昭雪从文件袋里抽出一沓厚纸,“去年帮老周家治牛瘟买的中药,三百二;上个月修牛棚借的拖拉机,油钱一百八;还有给小牛打疫苗的针剂,镇兽医站开的收据都在这儿。”她把票据推到张婶面前,指甲盖在最上面那张发票的红章上敲了敲,“我和农佳的工资,写进合同里只拿合作社利润的百分之三。多一分,法院能扒了我们皮。”
“合同?合同能信?”王德发从后排挤过来。
他的牛皮鞋沾着草屑,左手腕的金表在灯光下晃眼——那是上个月他卖了两头病牛才买的。
“我表舅在城里开厂子,签合同时说保本分红,结果卷款跑了,现在还蹲局子呢!”他扯着嗓子笑,嘴角歪向一边,“这合同我看都不敢签,你们倒敢把棺材本儿往火坑里扔?”
会议室里的温度陡然降了几度。
李叔的旱烟灭了,王二柱的手缩到裤袋里,张婶的指甲掐进掌心,在皮肤上压出月牙形的红印。
农佳突然站起来。
他的影子罩住整张大木桌,后颈还沾着早上喂牛时蹭的草屑。
“婶子,叔伯们。”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去年腊月,刘奶奶家的母牛难产,我在牛棚守了三天三夜,最后抱着小牛出来时,棉鞋都冻在地上揭不下来。为啥?因为那是咱村的牛,是咱的命。”他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的照片——暴雨天他跪在泥里,用后背给小牛挡雨;雪夜里他蹲在草堆旁,给生病的母牛灌药;还有上个月,他举着刚出栏的小牛崽,对着省台记者说“要让全国都吃上咱村的牛肉”。
“这些照片,省台、市台都播过。”林昭雪接过话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动,“要是我们想骗钱,早该在直播那天带着打赏跑了。可我们盖了新牛棚,买了消毒机,给每头牛都上了保险——这些钱,都在镇信用社的监管账户里。”她突然掏出手机拨号,“周律师,您到村部了吗?”
门被推开时,穿白衬衫的男人抱着一摞文件挤进来。
他袖口卷到小臂,腕上还戴着“市司法局驻XX村”的红袖章。
“我是周明,市司法局下派的驻村干部。”他把文件往桌上一放,封皮上“法律审核意见书”几个字烫金般发亮,“合作社的章程我看过了,分红条款、退出机制、违约责任都写得清楚。”他抽出一张纸,“特别加了第三方监管账户条款——合作社所有收入必须进这个账户,支出需要三分之二股东签字,每笔流水都能在‘农经管理平台’查到。”
张婶凑过去,用指甲盖戳了戳“第三方监管账户”几个字。
“能查?”
“能。”周明掏出手机,打开“农经管理平台”,输入合作社编号。
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串数字——那是今天早上卖牛犊的五千块,“您看,来源、去向、经手人,全标得明明白白。”
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大刘媳妇凑到张婶身边,盯着手机屏幕直咂嘴:“跟我闺女的支付宝账单似的,清楚!”王二柱搓了搓手,从裤袋里摸出皱巴巴的存折:“我投五万,就信这能查的账!”
农佳的喉咙发紧。
他低头时,看见自己的手背还沾着牛棚的草屑,可此刻这些草屑比任何勋章都耀眼。
“叮——”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开。
农佳猛地挺直腰,只有他能看见眼前浮起的淡蓝光幕:“检测到养殖群体扩展至百人,解锁‘疫病预警’模块。可提前72小时预判疾病风险,实时分析环境温湿度、动物生理指标,生成防控方案。”
他攥紧拳头,指节抵着桌沿。
上回牛棚闹口蹄疫,他守了七天七夜,最后还是死了两头小牛。
现在有了这个模块……他抬头看向牛棚的方向,夕阳把棚顶的彩钢瓦染成金红色,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
“老张头,您来当监督员吧?”林昭雪突然说。
她把合同推到老张头面前,“您全程看着签,有啥不对的地方,当场改。”
老张头没接。
他摸出旱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子溅在合同页边上。
“小佳,”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老榆木,“上个月我家老母猪下崽,你守了通宵。那夜凉得很,你把棉大衣裹在猪崽身上,自己冻得直打摆子。”他抬起眼,浑浊的眼珠里泛着水光,“我活了六十岁,没见过这么傻的骗子。”
他抓起笔,笔尖在合同上顿了顿,最终重重落下。
墨迹晕开时,他突然笑了:“我孙子说,这叫‘用行动证明’。”
签约仪式定在三天后。
村委会门口挂着红幅,“全民入股·共奔小康”八个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农佳站在台阶上,看着村民们排着队签字——张婶扶着老花镜,一笔一划写自己的名字;王二柱把存折拍在桌上,说“密码是六零年的生日,我信你们”;连隔壁村的赵大娘都赶过来,攥着卖鸡蛋的钱说“给我留个名额”。
王德发站在晒谷场的槐树下,金表在手腕上晃得刺眼。
他摸出手机想拨电话,可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赵主任的号码存了三年,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手指发疼。
周围几个原本跟他搭话的村民早凑到签约台前,没人注意他捏扁的烟盒,没人看见他指甲在掌心掐出的血痕。
深夜,牛棚里飘着干草和牛毛混合的气味。
农佳打着手电检查每头牛的食槽,系统蓝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他刚要转身,眼前的光幕突然变红,血一样的字炸开来:“预警!预警!”
他的呼吸一滞。
手电筒“啪”地掉在地上,光圈在水泥地上晃出一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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