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之路,血色浸染。五庄观的悲恸与决绝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师徒四人的灵魂里。每一步踏出,脚下龟裂的大地和空气中残留的衰败气息,都无声地提醒着镇元大仙的牺牲。唐僧的身体如同一个空荡荡的琉璃盏,曾经流淌的浩瀚星河已然枯竭,仅靠九环锡杖上那一点微弱的、摇曳如风中残烛的“心灯”星火维系着生命与意志。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每一步都需孙悟空或沙僧搀扶,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猪八戒扛着钉耙,小眼睛里不再是往日的惫懒,而是燃烧着压抑的怒火,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死寂的山林。沙僧沉默如山,降妖宝杖不离手,魁梧的身躯如同一道移动的壁垒,始终护在师父身侧。孙悟空走在最前,他的火眼金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穿透层层迷雾,扫视着这片名为“白骨岭”的险恶之地。
岭如其名。嶙峋怪石如同巨兽的枯骨,扭曲的枯枝在昏暗天光下投下鬼爪般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尸腐气和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矿物气息。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突然,一阵阴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骨粉。风中,传来一个女子幽怨婉转、却又带着一丝奇异颤抖的歌声,断断续续,如同鬼魅低语:
“月落星沉…灯将熄…残躯空壳…魂何依…
万载枯骨…凝霜雪…不及君心…半点寂…”
歌声凄美,却直透神魂,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痴迷。
“装神弄鬼!”孙悟空眼中金芒一闪,金箍棒已握在手中。
歌声骤停。前方的雾气一阵翻涌,一个身影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绝美的女子。一身素白纱衣,纤尘不染,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然而,在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里,这美丽的皮囊之下,是无数森森白骨拼接而成的框架!浓郁的死气与怨念缠绕其上,更有一股源自亘古星骸的冰冷寂灭气息盘踞核心!她的双眸,看似清澈,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
她的目光,从现身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地、贪婪地、带着令人心悸的专注,锁定了被徒弟搀扶着的唐僧!完全无视了杀气腾腾的孙悟空、戒备的猪八戒和沙僧!
“终于…终于等到您了…”白骨精的声音如同玉珠落盘,清脆悦耳,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与颤抖。她莲步轻移,竟无视孙悟空横在身前的金箍棒,向着唐僧盈盈下拜,姿态虔诚得如同最忠实的信徒在膜拜信仰的神祇!
“紫微神宫…最后的守灯人…亘古星穹的余晖…照耀我这万载枯骨的不灭明灯…”她的声音越发激动,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眸中竟泛起了晶莹的泪光,但那泪光深处,是更加扭曲的狂热,“您身上的气息…如此纯粹…如此古老…如此…虚弱…”
最后“虚弱”二字,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心疼说出来的!仿佛唐僧的虚弱,比她自己万载枯骨承受的孤寂还要痛苦百倍!
“大胆妖孽!离我师父远点!”猪八戒被这诡异的一幕弄得头皮发麻,钉耙一挺,厉声喝道。
白骨精却仿佛没听见,她的目光依旧痴缠在唐僧身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怜惜:“是谁…是谁如此狠心…将您璀璨的星辉…摧残至此?”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扫向孙悟空三人,“是你们吗?!是你们这些粗鄙的护法者无能?!还是那高高在上的伪佛所害?!”
唐僧虚弱地抬起眼帘,银灰色的眸子看向白骨精。那目光平静无波,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冰冷,并无半分被崇拜的动容,只有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这妖物的“心疼”,比赤裸裸的杀意更让他感到不适。他嘴唇微动,声音低哑却清晰:“贫僧…与你…无话可说…速速…让开…”
“不!”白骨精猛地摇头,素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激动的红晕(尽管她并无血液),那狂热的心疼几乎化为实质,“您不能走!您如此虚弱,怎能再受那西行风霜之苦?那些伪佛的爪牙…那些污秽的魔气…都在觊觎您最后的星辉啊!”
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什么,周身散发出柔和却冰冷的白光:“留下吧!唐长老!留在这白骨岭!我愿以万载枯骨为基,聚残存星骸之力,为您筑一座永恒的‘守灯冢’!将您…将您这天地间最后、最纯净的星火…永远地…珍藏起来!”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我会守护您…用我的一切…让您不再受一丝伤害…不再有一丝损耗…直到…直到这枯骨也化为尘埃…”
“放你娘的屁!”孙悟空再也按捺不住,这妖物对师父那扭曲的“心疼”和“珍藏”的念头,比任何想吃唐僧肉的妖怪都让他感到恶心和愤怒!金箍棒带着狂暴的煞气,撕裂空气,当头砸下!“邪物!离我师父远点!他的路,轮不到你这堆枯骨来心疼!”
白骨精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棒,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更深的心疼(仿佛在责怪孙悟空不懂珍惜),但动作却快如鬼魅。素白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森森白气散开,避过金箍棒。雾气在不远处重新凝聚,她幽幽地看着孙悟空,又无比“心疼”地看向唐僧:
“您看…他如此粗鲁…如何能护得住您这易碎的琉璃盏?您的光辉…不应被这般糟蹋…”话音未落,她身影再次分化,三道虚实难辨的白影,裹挟着刺骨的阴寒星骸死气,分别扑向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目标并非致命,而是试图将他们缠住或逼退,而她真正的本体,则化作一道几乎透明的骨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绕向虚弱无力的唐僧!
“师父小心!”沙僧怒吼,降妖宝杖爆出土黄光芒,试图拦截。
然而,白骨精对空间的穿梭和对死气的运用极其诡异,眼看那冰冷、带着病态怜惜的骨爪就要触碰到唐僧的衣角!
就在此刻!
唐僧一直低垂的眼帘猛地抬起!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深处,那一点微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心灯”星火,骤然爆发出一道纯粹到极致、冰冷到极致、带着无上守灯人尊严的意志光辉!虽然没有任何力量冲击,但那目光,如同亘古星穹俯视一粒尘埃,带着洞穿一切虚妄、蔑视一切亵渎的威压!
“滚——!”
一个沙哑却蕴含着无上意志的单字,如同冰冷的星辰之锤,狠狠砸在白骨精的神魂核心!
“啊——!”
白骨精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不是被力量所伤,而是被那目光中蕴含的、对她扭曲“崇拜”与“心疼”的彻底否定与厌恶所重创!仿佛她万载枯骨凝聚的痴念,在对方眼中,不过是污秽尘埃,连被正视的资格都没有!那是一种比形神俱灭更彻底的“存在”否定!
她凝聚的骨影瞬间溃散,本体踉跄后退,绝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绝望,那狂热的火焰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剧烈地摇曳、黯淡下去。她看着唐僧那依旧冰冷、带着至高无上距离感的目光,眼中的“心疼”终于被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本源的恐惧和卑微所取代。
“为…为什么…”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身影在孙悟空愤怒的金箍棒和沙僧宝杖的夹击下,变得越发虚幻。
“因为你这邪物,不配懂!”孙悟空怒吼,金箍棒卷起万钧风暴,彻底将她残留的骨影与怨念轰成齑粉!
白骨精消散了。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只有最后那一眼望向唐僧的、混合着绝望、卑微和一丝残留的、病态痴迷的复杂目光,如同烙印般留在这片死寂的山岭。
战斗结束得很快。但白骨岭的阴冷气息并未散去。
唐僧眼中的星火意志光辉散去,身体晃了晃,几乎瘫软下去,被沙僧及时扶住。刚才那一声呵斥,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强行凝聚的心神。
“师父…”猪八戒看着师父更加灰败的脸色,又想到那白骨精令人作呕的“心疼”,只觉得胸口憋闷得慌,“这都什么邪门妖怪!比那些想吃肉的还可恨!”
孙悟空收起金箍棒,看着白骨精消散的地方,又看看虚弱至极的师父,额角残留的魔气似乎都因愤怒而翻涌了一下。他沉声道:“这邪物乃上古星骸所化,其心扭曲,视师父为‘珍藏之物’…比食肉饮血更为亵渎!这西行路上,魑魅魍魉,心思各异,但敢亵渎师父者…”他眼中紫金光芒一闪,杀意凛然,“定叫其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唐僧靠在沙僧身上,喘息着,闭目不言。白骨精那扭曲的“崇拜”与“心疼”,如同跗骨之蛆,让他感到一阵阵冰冷的不适。镇元大仙的牺牲是悲壮而崇高的,而这白骨精的“心疼”,却是亵渎与枷锁。
他睁开眼,望向西方更浓重的黑暗,银灰色的眸子里,疲惫之下,是更加冰冷的决绝。弑佛之路,不仅要斩断如来的魔爪,更要涤荡这路上一切扭曲的污秽!他拄紧九环锡杖,杖头那点星火虽弱,却倔强地燃烧着。
“看来,如来已经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了…走…”他声音微弱,却不容置疑。
师徒四人,带着对镇元子的无尽追思,带着对白骨精亵渎的冰冷厌恶,更带着焚尽灵山的滔天恨火,再次踏上了征途。白骨岭的阴风在身后呜咽,如同那消散妖物最后的、不甘的叹息。前方,黑暗更浓,魔影重重,但师徒四人的背影,却比这万载枯骨凝成的山岭,更加坚不可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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