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七章 两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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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到九泽在陆陆续续、明里暗里调送将士至北陆的人原本不多,但这些人中对其目的猜测却是纷纭。

比较中肯的有两种解读。一是说这些兵卒最终是要用来对付竟原势力的:此前松挫领命重返奉器、引起冲突,也是萧桓为以防万一,有意削弱来者势力。二是说,这是为九泽彻底蚕食新坤朝堂运送军事支持,主要是来制衡权倾朝野的婴冬军。

然万没想到,利刃所指竟是鄢胥。

入夜,开始降雪。天地昏黄,四周浓雾,近处不可见。

九泽军发动攻势。

主攻位于两处:鄢胥正城门与皑地。

皑、慎地处鄢胥后方警戒位置,两城功能侧重有所不同。皑地因势高,自成天堑,从无敢来犯,所居多是老弱孤寡。其重本不在兵,若遇强敌,可与慎地相互策应。

其势险,若有外来强攻只能不顾危险,寻悬崖峭壁上、崎岖山路下。可今日来人正是剑走偏锋,择最难的路投入大量兵力,甚至运送诸多大型攻城武器。又因此刻慎城大批黥兵尚雇佣在外,三都中主要兵力集中守护鄢胥主城,因而一时间,皑城竟无支援。

攻城伊始,地动山摇。不过此刻,鄢胥城府衙地下审讯室的铜墙铁壁还未被波及。

“援军到了吗?!”

“回禀城主,尚……没有。”

“不可能!”楚衡一拍雕木桌,从草垛上站起身:“九泽大军压境,怎可能悄无声息而不引我援兵前来?定是你探错了!”

楚衡声音雄浑,审讯室内金属栅栏嗡嗡作响,士兵吓得连忙单膝跪地:“城主,在下……在下……”

“还不再去探!”

士兵口中答“是”,却并未即刻起身,而是悄悄看向另一人。

苏尹与楚衡隔着铁栅栏、对坐于木雕椅子上,抱着暖炉。见此情形,稍向跪下的士卒招招手。士兵得令,这才跑了出去。

“事已至此,楚衡,你当将此前谋划尽数告知我才好。”

楚衡尚沉浸在恼怒之中,急躁不安,来回踱步。而苏尹却仍旧未离开椅子。栅栏内外一动一静,对比明显。

苏尹说完话好一会儿,楚衡才深吸几口气,坐上了那张为他准备的床榻的边沿。

“我早于月余前,假借西南任务将黥兵重甲分至五路,调遣出城,再迂回归来、蛰伏于建褚附近城池。想待敌前来,内外夹击,包个‘肉饺子’。”

“可是回程时……”

“不可能!行军异常谨慎,若有不慎影响计划之人,格杀勿论!到达潜伏之处时,这五路将领先后与我通信,绝无形迹泄露的可能!加之对这些人的调遣与此事时间跨度大,我又是悄悄得知的消息,难以引起怀疑。”

苏尹想了想,点点头:“任务何时开始,五路伏兵以何为号?”

“自是见到九泽兵就举兵跟随!围而不歼,待其所有人马兵临城下,以城中烽火为号。”

“不久之前我已燃烽火。一切皆按你告诉我的行事,步步不差。但是并无回应。”

“这绝对不可能!”楚衡说罢又站了起来。

苏尹身体并不很好,尤其到了冬日,总是旧疾复发,曾经的伤处疼痛,需终日以药物吊着命,此刻不知是忍着痛又或眼下情形实在不好,面色土灰:“楚衡,你最好也将联手宋逸之事的始末告知于我。她毕竟效力于九泽暗部,即使有自己的打算、想与我们合作,也未必真的敢背叛九泽意志。我怕援军未到此事,正是她从中作梗。”

“怎么,她的人还未来?”

“更糟。来的是九泽暗部其他人。”苏尹凝起眉头:“我察觉不对,率先让人撤回,并未与对方相见。更甚,作梗之人不是宋逸:她已经无法抽身与我们见面了。”

楚衡听到此处忍无可忍,一掌拍在铁栅栏上。

“苏尹,你即刻放我出去!鄢胥上下与敌军拼生死,我这个城主却要像个缩头乌龟般躲在地下!纵是拼上全部、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我也要让赵淳的人与我同归于尽!”

废弃的酒肆里,三只锦囊都已经被打开。

“再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

邝野有些犹豫,他颤抖着将第三只锦囊中的信攥在手里,迟迟不能放下。隔着破烂的窗,战火将大半个雪夜染成铁锈味儿,让人得以确定身处方位。但是看着一地尸首,他实在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早些时候,见建筑里无人,邝野拉着珞珞小心地塌上腐朽作响的楼梯。

酒肆第二层更加破落,还透出一股怪味。在一扇闭合的房门后,屋子正中、将空间一分为二的扇屏上带着血。血迹很陈旧了,倾斜喷射,像是在这屋内有过一场厮杀。

邝野让珞珞站在门口等待,自己则越过屏风往里走。

屏风后是悬在梁上的层层帷幔,屋内黑木窗上窗纸早已破,风与隐约的日光触动其上,让纱幔缓缓飘动,隐约能看见后面有一架雕木床。

邝野看不见床里有人没人,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壮胆似的从腰后拿出玉笛,执剑般挑开容积了厚尘的帘幔。

“有人吗?不是说自己是圣女吗?这般胆小,不敢相见?!”

帷幔之后,又现血迹。

挂在床架上的被褥被大量血液浸染过,难闻的腐臭正由此来。

邝野一阵恶心,被呛得咳出眼泪,可是想到自己身后还有个更小的女孩子也正看着、听着、恐惧着,于是用手掩住口鼻,忍着惧怕骂到:“怎么?遮羞吗!层层叠叠、装神弄鬼!”之后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一举拉下被单,木床真身终于显露。

那是一张很大的床,有普通人家正厅两侧的耳室那么大。现在“床”只剩下黑木骨架。在靠墙的那一侧,挂了一幅画。画的下面放了一盏深色木盒,从半开的推拉顶部看,盒子是空的。该是盛画用的。与木盒并列的,还有三只黑色锦囊。

见没有人埋伏,邝野呼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走过去拆开了第一个锦囊。

“玉笛之后:

展信舒颜。

这里是当年崔常生被割下头颅的地方。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

多谢你愿意光临此地,与我相见。

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