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只是一个人躺着,一个人流着泪,一个人似乎安详平静,一个人暗流涌动。
可是,他们未曾有一刻的分离。
妈妈像一只猫,她始终慵懒的裹着身体安然的沉睡在爸爸的心上,从未有一刻的分离,即使一个月只有一次的见面机会。
似乎只要在爸爸的身边,岁月,年轮,病痛,生离,都离妈妈很遥远。
她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儿,像一个浓情蜜意的情人,像一个幸福美满的新妇,像一个被深情萦绕着的爱人。
似乎只要在爸爸身边,悲伤和痛苦,煎熬和绝望,都离她很远很远。
江梅见过的最美好的感情,是妈妈和爸爸之间可以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彼此的爱情。
见过的最坚韧强大的人,是现在的妈妈和曾经的爸爸。
江梅最喜欢的爸爸,是在出门前深深拥抱着妈妈的爸爸。
最喜欢的妈妈,是此时此刻将自己的脸贴在爸爸的掌心窝里,嘴角抿着微微的弯起笑意,眼中是深深的依恋、思念和化不开的爱恋的妈妈。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事,就是爸爸和妈妈之间的爱意。
他们不需要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只要一个彼此对视的眼神,你就知道深深的互相爱着、被爱着,是怎样的美好!
可是……
三年了,妈妈默默的、静静的守候着爸爸三年了。
爸爸从未睁眼看过妈妈,看过她。
所以,听到裴振清说请了国际的专家会诊的那一刻,江梅的心,竟然害怕的不敢多生出哪怕多一点的希望和期待。
因为这么些年,她和妈妈接受了太多太多次希望一点点落空的痛苦。
特别是爸爸刚出事的第一年,她们从满怀着期盼的抱着一两星期、或者最多一两个月就会回来的念想,变成了不得不接受爸爸再也醒不来的绝望。
但最后,连绝望都变得麻木,变得日常。
甚至,她和妈妈从一开始的只相信科学,开始变得渐渐疯魔,开始真心的乞求这世界真的有超自然的神仙鬼怪魔妖,开始真心的祈盼,无论是哪路妖魔鬼怪、哪路神仙菩萨,只要能救爸爸,她们能付出一切。
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什么的奇迹,没有任何的好转。
医院真的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人间百态,似乎都能在这一个地方看尽。
这三年,江梅在医院里看过被满心欢喜的迎接的出生,也见过永远下不来手术台的一尸两命。
看过欢欢喜喜体检的学生,也见过只能被困在病房折磨的小朋友。
见过手牵手蜜里调油来婚检的爱人,也见过被遗弃的在医院重病的新生儿。
见过有人因为太痛苦的疾病而一跃而下、寻求解脱的病人,也见过七八十岁依旧康健、来例行检查的老人……
虽然,她仍然无法释怀、无法接受爸爸可能会离开这件事儿,但……
她渐渐的已经可以平静的、乐观的、正常的去重塑没有爸爸支撑的生活。
偶尔听到从前的朋友、同学,在听到她的遭遇、看到她的如今生活后,评价她坚强的时候,江梅心里并不认同。
她不是足够坚强了,而只是从医院的点点滴滴、所见所闻中,慢慢看到了生活的真相而已。
她不是选择了坚强,只是选择了生活。
而好好活着,本来就是一件足够强大的事。
江梅看着眼中有泪的妈妈,她低下头,眼泪寂静无声的从眼角一颗颗的掉落,而后又慢慢的恢复平静,继续帮爸爸轻轻的揉捏小腿的肌肉。
片刻之后,两位护士敲门,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之后的流程,随后她和妈妈随着其中一位护士的指引,暂时走到门外的大厅稍作休息。她看了一眼电梯的方向,始终没有看见裴振清。
随后漫长的时间里,江梅看到一群医生进入了爸爸的病房,有认识的不认识的。
她和妈妈都很沉默,只是眼睛一直望着病房的方向,只是他们离得好像远了一些,走廊的尽头,看不到病房。
她轻轻的挽着妈妈的手臂,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沉默的望着那个方向。
这场交流似乎阁外的长,看不到头的走廊的方向,医生进进出出,爸爸也前前后后的被推出又被推进,但始终没有人来喊他们,也始终没有看到裴振清。
护士过来说,确切的诊断,一时半会人出不来,让我们有其他事儿,可以先去忙,一两个小时后再过来。
江梅和妈妈都有些受不了在哪里沉默的枯等着,之后去了医院的门诊大厅。
医院似乎总是很繁忙,人来人往,嘈杂却又匆忙,淡淡刺鼻的消毒水夹杂着人群繁复的味道,入鼻之后让人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六月的天,本来应该热烈而又燥热,但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颗大颗密密麻麻的急雨,大厅的空调好像调的低了一些,全身上下都冒出一丝丝莫名的寒气,大厅内灯很亮,但窗外却格外的暗沉,疾风吹得窗外整棵树都摇摆的快要折断了一般,越来越多的人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潮气涌入大厅,地面没过一会儿就变的有些脏乱湿滑。
救护车急救的声音不时响起,一次又一次的冒着雨接入病人的护士和医生,推着有些刺耳轮滑声的病床一趟又一趟穿过眼前,越来越多的人群让开一条道路,但依旧好奇的打探、交流,嗡嗡嗡嗡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吵闹。
大雨依旧瓢泼,长长久久的,好像没有尽头。
等的不耐烦的人叫了车,冒雨两三步的闯进车内,而后划开雨幕离去。
江梅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信息栏里,只有淳星急切赶来的消息,没有裴振清的任何信息。
他好像消失了一般。
就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就像是此刻庸长而又沉重的时间,就像是窗外一直瓢泼的‘疾风骤雨’,一直停滞着,消沉着,却总让人觉得镜花水月,不过虚晃。
雨太大,车又堵,淳星一开始和里臧被堵在车流里,后来不知怎么出了意外,里臧的车被撞了,人也受了伤,淳星急得都快哭了。
既想赶来陪她,又不忍心丢下里臧。
江梅让她放宽心陪着里臧,事实上自己也开始变得心慌缭乱,六神无主。
无法再煎熬的等待下去,她和妈妈仅仅在门诊楼呆了不到半小时,又回到了爸爸的病房。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她和妈妈才再次见到主治医生以及一部分的专家。
妈妈坐着,江梅站在妈妈的身后,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办公室很宽敞,但此刻却显得有些拥挤,有些闷窒。
喂他们说的一字一句,熟悉却又十分陌生,她心里听的明白,但直觉却又不太懂。
但妈妈浑身微微的颤抖,让她的掌心沁满了薄薄的雾气。
这一整个清晨的兵荒马乱,落幕的结局还是无解,还是无望,还是没有办法。
三年了,爸爸……还是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心脏都颤栗的发疼,眼泪却仿佛干涸了一般,嘴巴也干涩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像整个嗓子、喉咙被都被封住了一般,连呼吸都轻微又细小。
妈妈很沉默,全程只是配合的点点头,麻木,僵硬,呆愣,像是没有了灵魂一样。
但在她的掌心之下,妈妈瘦小的肩膀却紧绷着,骨骼甚至有些硌人。
对面的说完话,许久闷窒的沉默之后,妈妈拍了拍她放在肩膀上的手,让她先出去。
她低头深深的看着妈妈的眼睛,一片片的湿润在妈妈的眼底翻腾,她的心里一阵阵的抽疼,就像是要裂开了一般。
她只能回握妈妈的手,而后放开,离去。
妈妈要问什么,她大概能猜测到。
但她,不需要答案。
走出病房,江梅茫然的抬头,一时之间,只觉得疲惫至极。
她左看看,又看看,一时之间,不知该去哪里,该站在何处。
恍恍惚惚中走了一截路,转身,还是回到了爸爸的病房。
她换好衣服来到爸爸的病床前,双手牵着他曾经宽厚劲实的手掌,轻轻的靠在爸爸的肩膀上。
对于今天的结果,她其实心中早有预料,不过是心存了万分之一侥幸和期盼。
但……
“没关系的,爸爸,没关系的。”
“一定……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可是……
还有什么办法呢!
连裴振清请来的医生都没有办法,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爸爸……”
“没关系的,我和妈妈,会一直……一直等你醒来的。”
“所以,无论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不要紧,也不要信,爸爸,有我和妈妈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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