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飘在空中的烂风筝，破碎，残缺，摇摇欲坠。
“就算胆小，那又怎么样呢，裴振清，你不能胆小吗？”
“胆小又怎么了？”
“是人，就有软肋，就有害怕的东西。”
“这很正常，不是吗？”
“你……不能吗？”
裴振清怔愣了一下，而后沉默着，像是陷在了记忆里。
记忆中，也有一个人，曾说过一样的话。
那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曾经最爱他的人，只是……被他害死了。
“裴振清，我不知道你曾经遭遇了些什么……”
“但是……别对自己要求这么高。”
“你知道吗，我爸爸出事之后，我有一段时间，特别的恨我自己。”
“我不断的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然后开始审判自己。”
“为什么我过去要那么的任性、那么的不懂事，不好好学习，让爸爸担心自己的成绩。”
“为什么我不像别的小朋友一样聪明一点、天才一点，这样，说不定我小小年纪，也可以找到赚钱的办法，为家里的经济分忧。”
“为什么我不体贴一点、细腻一点、不多关心爸爸一点，这样我就可以早早的提醒爸爸注意跑出租的安全。”
“为什么那天我没有任性一点、机警一点，把爸爸留在家中，这样，他就不会出意外……”
“后来兼职时，也不太顺利。老是出错，老是被骂，我就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圆滑一点、聪明一点、方音快一点，为什么要那么没用、那么脆弱、那么敏感……”
“裴振清，我越审判，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越自责、愤恨自己，甚至……恨不得伤害自己。”
“这样的状态，我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没人的时候，深夜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我都在折磨自己，似乎我已经罪孽深重、无药可救，甚至不配好好的活着……”
“没人伤害我的时候，我就是伤自己最深的人。”
“字字入骨，句句剖心，刀刀致命。”
“后来……我能慢慢的变好，其实也没什么痛彻心扉经历，醍醐灌顶的世外高人的点拨，说到底，其实还是靠的自己。”
“因为兼职，我见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好的，坏的，成功的，失败的。”
“精神矍铄的，浑浑噩噩的。”
“绝望的，麻木的。”
“清醒的，糊涂的。”
“恶毒的，善良的。”
“裴振清，你不知道，当这些课本里的‘形容词’，活生生的出现在你面前，你亲眼看见的时候，有多么的震撼、多么的可怕。”
“新闻事件常常出现的负面事件，一眼看了就让人害怕的醒目标题，就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时，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难过。”
“高三毕业那年的兼职，我亲眼看到了因为讨薪未果，而从楼上一跃而下，砸死了刚刚考上好大学的毕业生……”
“看过隔壁小区，因为妻子出轨，而将妻子连同自己8岁的小孩一起分.尸，埋在楼下的花园里，然后正常生活一个多月才被发现的人等等……”
“有些人的一生，就是无止境的苦难，而有些人直到临终，也不知道什么是生活的苦难……”
“从高三那年兼职，直到现在，我见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
“我开始反观自己、正视自己、认识自己。”
“我是怎样一个人呢？”
“以世人的评价标准，我没有那么聪明，没有那么漂亮，也没有那么好。”
“人性的弱点，人性至善至恶的那一面，我都有。”
“别人看起来，我这个人，似乎还可以。”
“但其实，只有我自己清楚自己是什么德性。”
“是的，我这个人，有时候很自私，有时候很胆小，有时候很固执，有时候很自以为是，有时候情绪很不稳定。”
“我恨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各种的诅咒人家。”
“情绪失控的时候，也会疯疯癫癫，不像个正常人。”
“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在心里骂骂咧咧。”
“当然，我虽然不是圣母，但我也有善良的时候，真诚的时候，坦荡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
“我也有无论怎么努力，也做不到的事，得不到的东西，实现不了的愿望。”
“作为一个人，有可以无限强大的动力，也有无限脆弱、无限渺小、无能为力的境况。”
“小时候渴望改变世界，最恨被世界改变，长大了才发现，这两个不过都是伪命题。”
“一个人，不可能不被这个世界、不被周身的环境塑造，只不过方向不同而已。”
“一开始发现这样的自己的时候，说实话，裴振清，我真的无法接受。”
“就像电视电影小说里，大家都恨反派角色一样，没有人会喜欢自己恶毒的、卑劣的、丑恶的一面。”
“可不喜欢、不正视，不代表不存在。”
“那事实就是这样，你能怎么办呢？”
“你能剔除掉身上所有为人的劣根性？”
“你能把自己变成像圣人一样完美无缺的人？”
“还是你能改变你生活的世界？”
“还是你能重置你的人生，带着你现在的意识，重生到你出生的那一刻，然后重新塑造一个全新的自我。”
“我发现，大多数，我都不能。”
“过去的已成定局，未来的无法预知，而所谓的当下，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我能改变的，真的很少很少。”
“那我能怎么办呢？”
“我告诉自己，就算我真的很糟糕、很可恨，很失败、很落魄，就算全世界没有一个人在意我、喜欢我、佩服我。”
“我，也要做我自己世界的唯一操控着、我自己无尚的英雄。”
“即使在世人的眼中，我不够完美，不够聪明，不够光宗耀祖，不够成功耀眼，但我也要欣赏自己、敬仰自己、深爱自己。”
“胆小又怎么样？”
“自私又怎么样？”
“懦弱又怎么样？”
“犯法了吗？”
“伤天害理了吗？”
“没有，都没有的。”
“生而为人，天生就可以脆弱，可以胆小，可以活成任何自己想要的样子，哪怕不成功，哪怕不光鲜。”
“裴振清，你天生就可以胆小、可以难过、可以没那么强大，没关系。”
“一个人，本来就有千面，你也不列外。”
“如果有人因为你的胆小，而嘲笑看轻你，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因为那个人只能、也只想看到你的这一面。”
“我们，要允许自己的不完美，也要允许别人的不完美。”
“裴振清……”
“你……很好。”
她放下酒杯就起身，可能因为起的太猛，有些头晕目眩。
但她片刻也停不下来，跌跌撞撞的就走到他的身前，而后双手扶住他座椅的扶手，双眼直直的看向他，一双湿湿润润的眼睛，装满了对他的心疼和安抚，本来想说的话，很多很多，可是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却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只是……心里揪着的情绪、压抑着的心情，像是找不到决口的洪涌，越积越多，越堆越凶猛，翻涌又升腾，不断的集聚在那双眼中，静静的看向他。
她想说，无论你觉得自己懦弱也好，无能也好，悔恨也好，痛恨也好，可是……
一次、两次经历了那样惨烈的事情，走到如今，好好的坐在她的面前，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她也想说，你别害怕，即使她无法替代裴爷爷和是宋铮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是如果他需要，如果他同意，她愿意一直陪着他……
她想说的话，很多很多。
可是，看着他，她一句也说不出……
她不是他。
即使喜欢着他，心疼着他，真真切切的能感受到他心底的苦涩和难过。
可是，她不是他。
她能感受，但却没有历经那样的遭遇。
没有人，能完完全全的感受另一个人全部的心境和痛苦，如同世界上有相似的人，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她不敢自以为是，因为不知道她的话，对他而言，哪一句是平淡，哪一句是温暖，哪一句是利刃。
裴振清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姑娘，看着她双眼之中要落不落的眼泪，看着眼泪中倒映着的他自己的身影，不知为什么，苦涩竟然一点点的，慢慢消散了下去。
正在他也安静的看向她时，突然就看到那姑娘放开了扶着座椅的双手，而后整个身体扑向他，他本能的伸出双手去接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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