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鉴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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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东宫詹事府的李崇明李大人,如同掐准了时辰,在相府这滩浑水即将溺毙苏玉婉的瞬间,投下了一根金光闪闪的稻草。

苏承嗣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惊疑,脸上瞬间堆砌起官场沉浮练就的深沉与肃穆,对周平使了个眼色。

周平如同冰冷的铁闸,扣着苏玉婉的手纹丝不动,另一只手闪电般卸下她发髻间所有尖锐的钗环,防止其自戕或伤人,随即毫不怜惜地将她推向两个早已候命的粗壮婆子。

“看好她。”周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血寒意。

两个婆子如同铁钳般死死架住苏玉婉的胳膊,任凭她如何哭喊挣扎,硬生生将其拖向偏厅深处一间临时充当囚室的耳房。

苏玉婉的哭喊和咒骂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只剩下模糊的呜咽。

苏承嗣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血腥和污浊都压下去,整了整深紫色的常服,大步流星朝着前院正厅走去。

周平如同沉默的影子,紧随其后,玄色衣摆拂过狼藉的地面,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变数。

相府正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李崇明身着东宫詹事府五品官袍,端坐在客座首位,面容清癯,眼神看似平和,深处却藏着东宫属官特有的精明与审视。

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对厅内弥漫的压抑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骚动恍若未觉。

苏承嗣踏入正厅,脸上已换上一副忧心忡忡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疲惫的神情,拱手道:“李大人亲临,有失远迎,府中突发变故,让李大人见笑了。”

李崇明放下茶盏,起身回礼,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苏相言重了。殿下听闻贵府二小姐昨夜突发急症,险象环生,又兼府中似乎有不宁,甚为忧心。特命下官前来探望,并……”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苏承嗣身后如同标枪般挺立的周平,以及周平腰间佩刀上沾染的、尚未干涸的几点暗红,“传皇后娘娘口谕。”

皇后娘娘!

苏承嗣心头猛地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躬身:“臣惶恐,不知娘娘有何懿训?”

李崇明清了清嗓子,挺直腰背,声音陡然变得庄重肃穆:“皇后娘娘口谕:苏相为朝廷肱骨,家宅安宁亦是国事。闻听相府二女清影,体弱多病,今又遭无妄之灾,本宫心甚怜之。特赐百年老山参一支,血燕两盏,着太医院全力诊治,务必保其性命周全。另,相府嫡女玉婉,温婉淑德,素有贤名,乃本宫心爱小辈。今相府多事,恐其受惊,特召其即刻入宫,于凤仪宫小住,静心休养,待府中风波平息再归。苏相,领旨谢恩吧。”

口谕如同无形的惊雷,在苏承嗣和周平心头炸响!

赐药苏清影,是安抚,也是警告——苏清影不能死,死了,这桩丑闻就捂不住了!

召苏玉婉入宫?静心休养?分明是赤裸裸的庇护!要将这罪魁祸首置于皇后羽翼之下,脱离相府的掌控!

好一个皇后!好一个太子!手伸得真长!时机抓得真准!

苏承嗣脸色变幻,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东宫和皇后联手施压,他若强行扣留苏玉婉,便是抗旨!便是彻底与东宫和凤仪宫撕破脸!后果不堪设想!

“臣……”苏承嗣喉头滚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巨大的屈辱感和对局势失控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苏承嗣……领旨……谢恩!”

李崇明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淡笑,微微颔首:“苏相深明大义。娘娘和殿下也是体恤相爷。那……就请苏相将玉婉小姐请出来吧?下官也好即刻回宫复命。”

“且慢!”

一个虚弱冰冷、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冰锥破水,骤然刺破了这表面和谐的凝重!

所有人骇然转头!

只见正厅门口,两个婆子依旧抬着那张破旧竹榻。

竹榻上,苏清影不知何时竟已半撑起身子!孙太医一脸焦急地扶着她,额上冷汗涔涔。

她的脸色比纸还白,嘴唇因用力而咬破,渗出丝丝暗红的血迹,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

然而,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幽冷火焰的寒潭,直直地、毫无惧色地迎向李崇明惊愕的目光!

“清影!”苏承嗣又惊又怒,“你怎可出来!还不……”

“李大人……”苏清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却异常坚定地打断了苏承嗣,“皇后娘娘…慈恩浩荡…臣女…感激涕零…”

她艰难地喘息着,目光缓缓转向脸色铁青的苏承嗣,又扫过李崇明,最后,竟落向偏厅耳房的方向,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冰冷到极致、也讽刺到极致的弧度。

“只是……”

“大姐苏玉婉…涉嫌毒杀嫡妹…戕害主母…灭口人证…”

“铁证如山!”

“父亲大人……正在审问……”

“此时入宫……恐……恐污了皇后娘娘的凤仪宫……”

“也……辜负了娘娘……体恤之心……”

她的话,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一刀刀剥开相府血淋淋的疮疤,也狠狠戳在皇后那道看似恩宠实则包庇的口谕之上!

李崇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二小姐此言差矣!皇后娘娘口谕,召玉婉小姐入宫休养,便是体恤相府,不欲家丑外扬。是非曲直,自有娘娘与殿下明察。二小姐病体沉重,还是安心休养为好,莫要……”他话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明察?”苏清影猛地呛咳起来,又是一口暗黑的血沫溢出嘴角,她却毫不在意,用手背狠狠擦去,那双燃烧着幽焰的眼睛死死盯住李崇明,“如何……明察?”

“靠……皇后娘娘的……慈心吗?”

“还是……”

她的目光转向苏承嗣,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逼迫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父亲大人!”

“既然……皇后娘娘……要明察……”

“不如……”

“就在此地!就在此刻!”

“让李大人……亲眼……做个见证!”

“滴血……验毒!”

最后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狠狠劈在正厅之中!

滴血验毒!

苏清影话音未落,李崇明和苏承嗣的脸色同时剧变!

“荒谬!”李崇明断然呵斥,“此等江湖术士之言,岂能……”

“孙太医!”苏清影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猛地打断李崇明,目光死死锁住身旁的老太医,“您……告诉李大人!”

“蚀骨散……阴毒入髓……其毒……是否……会随血脉……流传?”

“中毒者……其血……是否……色泽暗沉……异于常人?!”

“若……至亲血脉……常年接触毒物……其血……是否……亦会……沾染毒性?!”

她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带着濒死的疯狂和洞穿一切的冰冷!

孙太医被苏清影那燃烧着幽焰的目光逼视,枯瘦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行医数十载,深知“蚀骨散”之阴毒霸道。此毒虽非遗传,但下毒者长期接触剧毒主材“鬼枯藤”,毒素确会微量渗透肌肤,缓慢沉积于血脉之中!中毒者之血,因毒素侵蚀脏腑,色泽暗沉发黑,确与常人不同!

而长期接触者……其血虽无中毒者那般明显的黑沉,但在特定的验毒药液下……必有异象!

这是医道秘辛,非精研毒理者不得知!二小姐……她如何知晓?!

“说!”苏承嗣猛地看向孙太医,眼神如同噬人的猛兽。

他也被苏清影这石破天惊的提议和那笃定的眼神惊住了!若真能验……

孙太医迎着苏承嗣逼人的目光,又看向竹榻上那气息奄奄却眼神执拗如铁的少女,再瞥了一眼脸色阴沉如水的李崇明,心念电转。

他深吸一口气,枯瘦的脸上露出医者的凝重,对着李崇明和苏承嗣深深一揖,声音沉缓却清晰无比:

“回相爷,李大人。二小姐所言……并非虚妄。”

“蚀骨散,主材‘鬼枯藤’,性极阴寒霸道。下毒者若长期接触、处理此毒物,其血脉之中,确会残留微量毒素痕迹,虽不致命,但……可验!”

“中毒者之血,因毒入脏腑骨髓,色泽暗沉近黑,腥气异于常人,更是确凿无疑!”

“以特制药液滴入血中,中毒者之血立现乌黑,接触者之血……亦会泛起诡异绿芒!”

“此乃……医道所载!”

轰——!

孙太医的话,如同最后的审判!

李崇明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闪烁不定。

他奉旨而来,是要带走苏玉婉,不是来见证一场可能将东宫和皇后都拖下水的滴血验毒!

苏承嗣眼中却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猛地转向李崇明,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不容置疑的强硬:“李大人!孙太医之言,您也听到了!此非江湖术士,乃太医院圣手!皇后娘娘既要明察,本相自当奉陪!请李大人做个见证!若验得小女玉婉无辜,本相亲自送她入宫,向娘娘请罪!若验得…”

他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阴鸷,“那就休怪本相…大义灭亲!清理门户了!这也是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李崇明被苏承嗣这豁出去的气势逼得后退半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奉的是口谕,不是明旨!若强行带走苏玉婉,苏承嗣这老狐狸真豁出去闹上金銮殿…东宫和皇后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尤其是…滴血验毒!这法子…太狠!太绝!

“好!好!好!”李崇明连说三个好字,脸色铁青,“既然苏相执意如此,孙太医又言之凿凿,那下官…便僭越了!请苏相…速验!”

他咬着牙,将“速验”二字咬得极重。只能寄希望于…苏玉婉身上并无沾染毒物的痕迹!

“带苏玉婉!”苏承嗣厉声喝道。

很快,被卸去钗环、发髻散乱、脸上犹带泪痕和怨毒的苏玉婉被两个婆子架了出来。

看到厅中阵仗,尤其看到李崇明,她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李大人!救我!他们是…”

“闭嘴!”苏承嗣一声厉喝打断她,眼神冰冷如看死物,“取针!取碗!”

周平已亲自取来一个干净的瓷碗和一枚锋利的银针。动作干脆利落。

苏承嗣目光扫过竹榻上气息奄奄却眼神执拗的苏清影,又看向脸色惨白、惊疑不定的苏玉婉,最后落在孙太医身上:“孙太医,劳烦!”

孙太医神色凝重,接过银针。

他先走到苏清影榻前,枯瘦的手指在她指尖轻轻一刺!一滴浓稠得近乎黑色、带着强烈腐败甜腥味的血液,如同凝固的墨珠,缓缓滴入洁白的瓷碗之中!

那血的颜色和气味,让李崇明都忍不住眉头紧锁,胃里一阵翻腾。

随即,孙太医拿着银针,走向被婆子死死架住的苏玉婉。

“不!不要!父亲!不要!李大人!救我!我不要验!”苏玉婉彻底慌了,拼命挣扎尖叫,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她想起母亲赵氏这些年让她“亲手”为苏清影“熬制”的那些“补药”…那些散发着微甜气息的深褐色粉末……

孙太医不为所动,枯瘦的手稳如磐石,银针在苏玉婉纤细的中指指尖快速一刺!

“啊—!”苏玉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滴鲜红的血珠,如同饱满的红宝石,从她指尖渗出,滴落…落入瓷碗之中,与苏清影那滴浓黑如墨的血珠…泾渭分明地并排躺在碗底。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洁白的瓷碗!

孙太医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小心翼翼地将一滴无色透明的药液,滴入碗中,正好落在两滴血液中间!

滋—!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苏清影那滴浓黑的血珠,在药液滴入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墨块,猛地扩散开来,迅速将周围一小片区域染成触目惊心的乌黑!浓烈的腐败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而苏玉婉那滴鲜红的血珠……在接触到那扩散的乌黑边缘和药液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猛地一颤!紧接着,那鲜红的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黯淡…一抹极其诡异、令人心悸的幽绿色光芒,如同水底的鬼火,从那滴血液的核心…幽幽地、无法遏制地……渗透了出来!

那绿芒,在洁白的瓷碗衬托下,在苏清影那浓黑如墨的血迹映照下,显得如此刺眼!如此妖异!如此…罪恶!

“绿…绿芒…”一个婆子失声喃喃,声音充满了惊恐。

轰!

仿佛有无形的惊雷在每个人脑中炸开!

李崇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看向苏玉婉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被愚弄的愤怒!

苏承嗣眼中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铁证!无可辩驳的铁证!

“不…不可能…这不是我的血…不是…”苏玉婉呆滞地看着碗中那抹刺眼的幽绿,喃喃自语,随即像是被那绿色灼伤了眼,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叫!

“啊—!!!!”

尖叫声中,她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股温热的、带着骚臭的液体,无法控制地从她身下涌出,瞬间浸透了鹅黄色的宫装下摆,在光洁的地板上洇开一滩深色的、令人作呕的水痕…

她竟被这无可辩驳的铁证,活活吓得失禁了!

整个相府正厅,死寂无声。只有苏玉婉崩溃的尖叫和那令人窒息的骚臭,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场滴血验毒的结局。

皇后娘娘的“庇护”,太子的“体恤”,在这碗泛着诡异绿芒的鲜血面前,成了一个冰冷而讽刺的笑话。

周平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滩秽物,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他转向面无人色的李崇明,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

“李大人。”

“这‘明察’的结果…”

“您…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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