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墙皮,低矮的楼层。
虽处繁华的帝都,却没太多的格格不入。
这也算帝都的特色,越是靠近中心的好位置,越多是这样的旧房子,那些高楼大厦反而建在四环开外。
这是一栋旧式的板楼,光线很差,不过好在南北通透,通风不错,夏桀出院后就一个人住在这里,过的还挺舒服。
按照老院长的说法,这栋房子是夏桀的父母留下的,如果他们存在的话,应该是在的,不然当初把是谁把他送入的医院,夏桀的记忆里,是一个红头发的女人,她站在医院的大门,头也不回的走开,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夏桀已无法记清女人的脸,只记得她的头发,火红的,仿佛融在那天落日的云霞里。
两年前,按照老院长给的纸条和钥匙,夏桀找到了这栋房子,当时这里已经是半荒废状态,问了周围的邻居,屋子里的主人很久前就搬走了,这里也一直没有被租出去,屋里只有些简单的家具,已经粘上了蜘蛛网。
夏桀花了一周来打扫,捡到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女孩扎着双马尾,穿着碎花裙子,左手夹着一只小熊,右手紧紧的抱着小男孩的手臂,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笑得很甜,很开心。
夏桀猜测那个紫色眼睛的男孩应该是自己,至于那个女孩,比男孩小一些,可能是妹妹之类的,只是他对此毫无印象。
时间会腐蚀一切,记忆是相聚的方式,遗忘也是自由。
夏桀现在是一名学生,帝都大学的学生,还是上学的年纪,托院长的福,让他成为了一名帝都大学的一员。
夏桀住的地方虽然外形破旧,但位置确实不错,走路去学校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方便的很,所以他不住宿舍,没事儿就待在家里,此时夏桀正慵懒地倚着沙发,翘着腿,翘起的脚尖,抵着面前的茶几。
距离夏桀离开那个梦,已经过去三个月...
梦的内容,是由于意愿的形成,其目的在于欲望的满足,从这个角度理解,夏桀于梦里的诸多遭遇,可以解释为心理防御机制在缓解自己内心的压力。
但问题在于,那个梦为什么会如此细节。
即使现在想来,梦里的触感、痛感,和现实生活中也别无二致,梦里遇到的人,夏桀甚至能感知到他们丰富的内心变化,一场梦,怎么能精致到那种程度。
夏桀放下腿,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
橡木黑纹茶几,夏桀最喜欢的家具之一。
这间屋子里原本的家具,除了现在正坐着的黑色沙发,其它的基本上都被夏桀换了一遍,这件茶几是他住进来后,唯一一件自己去家具城挑的。
夏桀很喜欢这个茶几上的淡淡木纹,所以他注意到了,此刻,本该空无一物的茶几上,一枚黑色的卡片,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黑暗,潮湿,仿佛刚从墨水里打捞出来一般,吞噬着客厅里本就不多的光。
夏桀轻轻拿起卡片,金色的纹路,从卡片的边缘浮现,似乎在被夏桀触碰到的那刻赋予了生命,纹路像一截截的藤蔓,向卡片中间蠕动,编织出了一段文字。
“...从现在起...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会认为它...只是场噩梦...”
夏桀忽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顺着自己捏着黑色卡片的指尖传来,像猛地扎进了根针。
“啧...”
夏桀吃痛,甩手,卡片掉回茶几,那股异物感也随之消失,只是右手食指出现了一道明显的细长血痕。
血液,从伤口泛出。
一滴,一滴,顺着指尖滑落。
如墨水掉在了清水里一般,血液融进了空气,化作一朵朵血雾,在黑色卡片上方汇聚为一片,凝结为一整滴,掉落。
“啪嗒...”
血色的琥珀,砸向了黑色卡片,于卡片中央,开出了一朵猩红的花。
卡片中心处的文字,在夏桀松开手的刹那间解体,化为藤蔓般的金色纹路,向卡片的边缘萎缩,但当血滴坠于黑色卡片上后,这些金色纹路明显顿了一下,接着疯狂地向卡片中心处的血色花朵蔓延。
它们膨胀,蠕动,从卡片上突起,大口大口吮吸着卡片中央的血色,像皮肤上因为极度兴奋而忽然激凸的血管,恨不得要从卡面上冲出。
夏桀看到卡片的黑色变淡了,又伸手过去,只是还没等手指碰到卡片,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轻柔的呢喃,似有一个温柔的邻家姐姐趴在他的背上,俯着耳朵说着悄悄话。
“啊...你已经签名盖章了...”
夏桀猛地回头。
客厅里。
只有他一个人。
再看茶几上,已经空无一物,那张黑色卡片仿佛从来有没出现过。
指尖,仍在滴血。
刺痛感提醒着夏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夏桀含住手指,将指头上的血舔舐干净,将手指取出,放在眼前。
指头上是一道清晰可见的狰狞伤口,很长,很深,不像被针扎出来的,更像是被锋利的刀口划过,伤口边缘处的皮被平整的翻了过来。
“啊...有点疼啊。”
夏桀喃喃着,他无法注意到,自己的眼中,正泛起红色的涟漪...
…
人无时无刻不在接受来自外界信息的刺激。
我们看着,听着,触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然后,将它们遗忘。
因为人的大脑可以屏蔽这些来自外界的信号刺激,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为的是能够忽略与自己当前需求无关的刺激,以减轻大脑的负担。
大部分人,会把没有直接作用在自己身上的事物,封闭在自身的思考方式之外,缺少这种能力的人,被称为潜在性抑制症患者,他们对外界的刺激会变得过分敏感。
不论接触到什么,总会牵连无数,地上一只蚂蚁都会引发他们成千上万的思考,这种无法停止的折磨如跗骨之跙,侵蚀他们的一切。那些随时都可能被牵扯出的,一系列庞大架构的问题,导致很多患者在生理,心理上无法承担这种思维承重,无数幼稚的问题,小事物的接触,都会让他们失眠,无时无刻的强迫思考,让他们神经脆弱的如同一根随时准备断掉的弦。
紧接着,神经衰弱,精神崩溃,人格分裂。
大部分潜在性抑制症病患,最终只能走向精神病院,除了夏桀这种,他是走出来的。
通过某种‘自我治愈’的方式,这种症状反而给他带来了很多益处。
事实上,夏桀从不认为自己是病人,他只把那看做是一种思维方式,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后天训练而培养,只不过他是天生拥有。
夏桀背着书包,一副学生模样,走到学校后门,对于今天上午发生在自家客厅里的诡异一幕,夏桀还在梳理头绪。
从学校后门走进,右拐,沿着草地一侧的小路。
这条路通往教学楼,离夏桀家比较近,但离学校食堂和宿舍楼都比较远,也比较偏,所以走的人不算多,不过这里植被做的很好,风景不错,因此这里也被称为帝都大学的小树林。
但凡是出现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成双入对的情侣,经常可以在这条路一旁的座椅上,看见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甜言蜜语,偶尔也可以看见手牵手的两个男人,耳鬓厮磨,你侬我侬。
路两侧的草地上立了不少刻了字句的漂亮石头,不远处的草地中央还摆了一座名人的石质雕像,是学校建校时就立起来的,已有了些年头。
只是当夏桀经过这座石雕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错觉吗?
为什么感觉这个雕像一直盯着自己,它的脑袋好像在随着自己走动而转动。
夏桀转身面向石雕,走近,仔细地打量。
通体白色的雕像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口,眼睛直视着前方。
石雕很高,因为脚下面还垫了一个较高的白色方座,即使夏桀抬头也只能看见雕像的下巴。
夏桀微微皱眉,他看到石雕额头渗出类似汗液的水珠。
却见,雕像忽然弯腰,脸贴向夏桀,其嘴角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咧到了耳朵根。
夏桀头皮一紧,原地打了个哆嗦。
再看那雕像,其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刚才那一幕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呼...”
夏桀眯起眼睛,右手揉了揉鼻梁,他站直身体,然后又甩了甩头。
“请假吧,今天不宜出门。”夏桀说着便转身。
只是刚迈开步子,他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心悸,没有理由,一股的强烈违和感涌上心头,让夏桀心慌意乱。
是这个感觉。
之前的夜里。
每次都是这样。
但现在不是白天吗,怎么白天也会...
只来得及想到了这里,夏桀就失去了意识。